五月十九,阴风怒号,黑云压城,宜订盟、嫁娶、祈福。
此刻天色已暗,月光被云层遮掩,一丝未漏,更添黑夜寂静之感。
有一道黑影正用轻功疾步从一座座屋檐上掠过,一边朝地上寻找着什么一边奔向京中军营之处。
“不知二哥是否归来,若与他错过就难再找到机会了。”陈荃面上沉着,心底却逐渐焦急起来。
半个时辰前,陈荃还在同宜远侯少爷于夏成亲。当他们对拜起身之时,当今圣上身边最亲近的内侍省大宦官黄司才匆匆而来,展开圣旨。
“圣旨到——”黄司才开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边关急报,北吴来犯,来者众多,胜远大将军陈正为将二十余载,英明神武,朕命其为三军大元帅,携少将陈誉、宜远侯次子于夏速速前往清齐,支援武良,抗击夷人。钦此!”
在场所有人心下一惊,于夏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十八年来从未涉及军事,如今还没去过军营处,不知方位。
“臣接旨。”陈正接过圣旨,看向了于夏,说,“我与陈誉先走了,你礼成之后再过来。”于夏方知自己真的要去打仗。
“也好。”于夏转念一想,“起码不用成天对着这娇娇小姐,我们一定相处不来。”
成亲仪式匆匆结束,陈正与陈誉先动身前往军营整顿军队,于夏挑过盖头,同陈荃喝了一杯合卺酒,便跟随陈荃二哥陈世去往军营。房里就只剩下陈荃和她从将军府里带来的两个侍女。
陈荃让侍女给自己卸妆拆发,称自己要早些休息,打发两人去了外间。
作为胜远大将军的女儿,陈荃却先天不足,京中无人能医治,便自幼在香山的香隐观里疗养,过着清苦的生活,前不久才刚回京,还不习惯被人服侍。
侍女们不疑有他,只道陈荃因为今早梳妆打扮起得太早,以致于这时候就困了。但里间的陈荃并不是在休息,反而精神奕奕在收拾东西,那双平日无波无澜淡漠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坚定。
陈荃换上在道观时穿的粗布麻衣,再将几件同种衣物打包,悄悄推开后窗,翻到外面把窗户关上。她朝着外边确定了方向,一个蹬腿跳了出去,留下一张纸在桌上。
“培养感情,勿念。”
在香隐观疗养这些年,陈荃身体于七岁那年正式好转。后跟着道观的师傅学一些招式,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开始了自己的习武生涯。至今已十一载,父兄皆不是对手。但将军府低调,众人还以为陈荃依旧是那个柔弱的娇小姐,于夏也不例外。
极速朝着军营方向赶的陈荃,只叹今天真不是个好天气,月光一丝也无,很难看清人。不过,天气暗沉沉的好处也有,就是路上几乎没人。随着离军营越来越近,一道马蹄声传入陈荃的耳里。
“赶上了!”陈荃微微改变方向,朝马蹄声发出的位置飞去。
平日酉时过后,京城会关闭城门,禁止骑马,除非有皇上的准许。所以平日里,晚上的京城很难听得到马蹄声。今日出战之人得到了许可,从二哥他们出发到自己出来过了不短的时间,就算自己的轻功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追上。而现在只有一道马蹄声,如果不是别人,只能是二哥已经从军营回来了。
陈荃有九分肯定是陈世,剩下一分让她不敢贸然上前。等距离差不多了,她随便站立在某个屋檐角上,等待着那一人一马经过。
寂静黑夜中,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身影也暴露在陈荃的视野中。背上之人看不清正脸,穿着红色衣裳,头发只用一根红绳绑起来,随着马匹的动作一上一下向后飞舞,尽显潇洒风流之意,定是二哥无疑。
陈荃顺着飞过去,还未触碰到陈世的背,就看到陈世一脸防备地挥剑向自己。陈荃急忙往后跳,躲过一剑。
陈世这时候才看清了来人,吓得都要跌落马下,收剑指控陈荃:“妹妹!你,你做什么要搞偷袭?还好我打不过你。”要是把你弄伤了,将军府上下都要找我的麻烦!
陈荃不知陈世后面的心理活动,面色坚定:“二哥,我想上战场杀敌,能不能让我混入军营?”
“做什么不好去打仗?你要知道目前为止都没有女兵女将领的!不过——”陈世再次被陈荃吓到,进而自豪:“你要效仿木兰?不愧是我陈世的妹妹。话说你这一身武艺不杀敌确实浪费了,让我想想办法……”
陈正三个儿女,只有大儿子陈誉进入军营,虽然成为了少将,但边疆已经十几年没有战乱了,所以陈誉空有头衔,没有战绩。二儿子陈世只当陈家少爷,成天吃喝玩乐,没有做官的想法。三女儿陈荃,所有人只盼她健康快乐,但现在她却想去最危险的地方。
“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不过我们还有个帮手不是吗?”陈世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抱着陈荃上马,又回头去向军营。
此刻陈荃便知自己找对人了,其他人听到她的想法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而自己嘴笨,不会求人,肯定失败。但陈世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不但不拒绝,还能想出各种歪门邪道助她。
“你这么跑出来宜远侯那边怎么交代?”
“我偷偷出来的,还留了字条,说要去和于夏培养感情。”
“行呀!不愧是我妹妹,这么扯的理由都能想出来。”陈世一拍大腿,倒是把自己的小妹夫给忘记了,“那你要去找于夏吗?”
“不去。”陈荃答得干脆利落,想起成亲之前他们见的那一面,也是除今日成亲所见的唯一一面。
那时她生辰刚过,将军府与宜远侯确定了两人的婚期,当日下午就收到一封信。送信过来的是看门小厮,只说宜远侯府送过来的。
陈荃打开信,只写着一句话:“子时三刻,于将军府后门约见。”落款于夏。
若是其他人,陈荃只当没收到,但和于夏的事情已定,见见他也无妨。最主要的是,无人能敌自己,不怕对方做什么。
陈荃走到后门墙根处,老远就看到自家墙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看到她走过来,略显激动地坐起身,问道:“是陈小姐吗?我是于夏。”
陈荃应了一声,于夏便噼里啪啦一阵说:“你知道我们被大人结亲了吧?我老早就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该取缔了,我们俩现在也就十七八岁,正是多出去认识人结交朋友的好年纪,说不定呢结交朋友的路上就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了。而且我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大将军又很宠你,你去说一说估计就能成。”
陈荃听着话,注视着于夏的脸。他面孔掩在黑夜中模糊不清,但是那双大猫眼即使在夜里也很明亮。随着语气愈发激动,大眼睛也更亮了,落在陈荃眼里只剩天真。
这话一股脑传进陈荃的耳朵里,她偏过头,望着地上的草,周身更加沉寂。陈荃平日不喜说话为人冷淡,不代表她笨啊。说白了就是不想和自己成亲,她问道:“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还是嫌我病弱?”
于夏没想她这么说,当即一愣:“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还不至于这个年纪就……”
话未说完,就被陈荃打断:“既然你不嫌弃我,也没有喜欢的人,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这个年纪就是在京城也有很多人已经成亲,我是不会同意跟你退婚的。”
“你……”于夏气结,“你没有喜欢的人,那就是也不喜欢我。既然我们俩人相互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成亲,之后还要在一起生活?更重要的是,我们此前从未见过,对彼此没半分熟知,真的能有幸福吗?”
“因为这是我父亲定下来的事。”
“因为你父亲定下来,你就要服从吗!”
“是。”
“你就没有一点反抗意识?你不在京城生活过,不了解京城的世家,就打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即使我敬重大将军,但他对此做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陈荃轻缓点头:“你我一事,我不会退婚,你请回吧。”
于夏才知道什么叫绝望。宜远侯府空有爵位无实权,攀上将军府不亏,说服不了自己爹很正常。但是将军府和宜远侯府联姻那是一点好处都看不到,本以为能说动将军府的小姐,结果这也是个冥顽不灵的。
“你!看来你和京城其他女人一样,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困在一方小院子里度过没有意义的人生!”于夏愤愤甩袖,准备往外跳,说,“我们俩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今晚事随你怎么对将军说吧。”
于夏本来不想得罪陈正才迂回找到陈荃,想走曲线救国路线,没想到和陈荃争执起来,这下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得罪了大将军说不定一步到位,赶紧去说吧!当然,依照陈荃的性格,是不会和家里人说的。
陈荃离去之时望着于夏离开的方向,眼神幽幽,心底无声说:“你当然不知道这场婚姻的意义,不知道朝堂争斗。最糟的结果是我们都不会幸福,但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坐在马上的陈荃想起于夏那双大猫眼,天真干净,情绪一览便知。今日仪式进行得太快,只挑起盖头的时候二人对视过。即使于夏穿着喜服不似往常简单,只一眼陈荃便同上次黑夜相见的模糊五官对上号,心底把于夏的脸认清了。
陈荃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对这门亲事的不满,以及自己被火红喜服和妆容衬的红润气色,不似平日苍白。
只是,他还是把陈荃当成了柔弱女子。
离军营不远,陈世把陈荃放下来,自己驾马往前。离陈世离开不过一小会儿,军队差不多集结完毕。陈荃在黑夜里掩住身形,暗自想如果不成功就一路跟着,找其他机会混进去。
陈世拴马来到门前,对着守门的士卒说:“胜远将军府二少爷,求见少将军,有件东西需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