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客第一反应是来人是秦鹤邻。
毕竟六五回去后必然会告诉秦鹤邻她在这里。
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这么短的时间,完全不够秦鹤邻得到消息后再过来。
白梅客看向时霁用气声问:“医师?”
时霁皱着眉摇摇头,他才上了药看了医师,不可能急着又来治他。
罗浮意识到不对,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行动自如之人,迅速起身插上了门栓。
白梅客站起身,不动声色看了躺在床上的时霁一眼,方才他和罗浮的反应那样奇怪,肯定有事瞒着她。
只是此刻时霁紧盯着门处,看不出什么异样,白梅客稍稍将那件事搁置一旁,悄声挪至门口,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最开始的脚步声还只有时霁能听到,但此刻白梅客和罗浮已经能很清晰地听到了。
脚步很轻盈,听起来来人并不是体格笨重一类。
路途并不长,脚步很快停在了这扇门之外,紧接着一阵有礼的敲门声。
“彭三师傅,我给您换药。”是个女声,边说着推了推门,却并没有推开。
外头的声音顿了一顿,那女声又问了一遍。
时霁还是没有开口。
白梅客面色更沉了些。
方才她们进医楼时是当着人前,六五离去时应当也有说过,换药的医师不可能不知道少奶奶在彭三房中,不可能在这个时辰前来换药。
外头这人绝不是医师。
是冲她来的。
虽早有预料想杀她的人一计不成会来第二次,却不想第二次来的这么快。
白梅客紧紧盯着门外那道模糊的人影。
她打算怎么杀她?
白梅客心跳得很快,脑子却很冷静。
她脑子转得快,一息之间能想出好几条法子,可每一条都迅速被否了。
没一个办法能同时保全他们三个人的。
“噗呲”一声,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白梅客侧目,糊门的门纸上被出戳一个细小的洞。
紧接着一根细细地竹管从小洞外伸进来,管口冒着细小的烟雾。
迷药?毒药?
正当白梅客想着要不要伸手堵住那个小孔时,一旁罗浮拽了拽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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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上没什么可用的线索,秦鹤邻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前来禀报的是猎场的管事,他偷偷觑了觑秦鹤邻,似是为了将功补过,猜测道:“会不会是哪个大人家养的死士?”
京中养得起死士的家族不多,能缩小很大一部分范围。
秦鹤邻面上没什么表情,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人不可能是死士,他没那样的身手,若真要说,白梅客找来的那个小白脸一举一动看起来才更像死士。
原本他不打算让那小白脸留下,只是经此一事,幕后之人说不定会动第二次手,若自己不在白梅客身边,她身边有个人能护着是不是更好一些?
“彭三怎么样?”半晌,秦鹤邻缓缓道。
管事早得了消息:“据说腿上的伤不是很严重,但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只是腹部的伤有些严重,看着像前些日子受的,因为没好好处理,今日医师费了好一番功夫。”
前些日子……看来那晚解决周尚锦派来的杀手的人就是他。
秦鹤邻点点头。
能查到的事暂时就这些,管事以为秦鹤邻会离开,毕竟这旁边就是尸体,味道实在不好闻,但秦鹤邻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半阖着眼像在思考。
对旁人来说,没有新的线索应当就到了死胡同,但与秦鹤邻而言,线索远远不止这些。
最直接的一点,前世妻子从来没有碰到过刺杀这种事。
而原因只可能在重生回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
府内的事如何暂且不管,毕竟前世再怎么样也没有到痛下杀手的地步。
那只可能是府外的人。
而和白梅客有关的,秦鹤邻简单过了一遍,确定到了一个人身上。
周尚锦。
秦鹤邻皱了皱眉。
对这个答案有些不确定,但重新思考的结果,也不过是更确定周尚锦所为。
可为什么?
之前与白梅客在花厅商谈时秦鹤邻有想过对方除了对刘萍下手外,同样可能对白梅客下手,但这种想法只产生了一瞬就被打消了。
死一个奴仆和死一个世子妃的代价是不同的,周尚锦担不起这个责。
可现在看来,哪怕要承担这样大的代价,周尚锦依旧愿意冒险,背后一定有比他以为的更深的理由。
那就很可能不止是周尚锦的事了,或许还牵扯了平成郡主,牵扯了陆家,甚至还有夏家。
秦鹤邻想起夏睿的那件事。
和这件事有关吗?
秦鹤邻长久不言,只盯着地上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管事咽了口口水,地上的尸体太骇人,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世子……”他小声道,“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快来个指示吧,他好趁机出去透透气,在这里待久了都觉得身上一股死气。
秦鹤邻抬眸看了看他,平声道:“没有了,下去吧。”
剩下的事得用别的方式去查。
“是!您有什么吩咐直接来找小的。”管事高兴起来,躬了一身退下。
恰在庭院碰见六五,管事笑着同他打招呼:“五爷来了,世子正在里头呢。”
六五点点头,走进房中,秦鹤邻见着他这么早回来,拧起了眉,六五忙解释道:“少奶奶说她也有事要问彭三师傅,叫奴才先回来了。”
闻言,秦鹤邻眉心的褶皱并未松开,甚至更紧了些,盯着六五,语气颇重:“她不是伤着了?”
秦鹤邻在外少有这样厉声说话的时候,六五被吓得一怔,思绪翻转,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啊呀,那奴才赶紧回去!”
说着就要转身,秦鹤邻却突地叫住他:
“罢了,我去。”
话音将落,门外便连滚带爬冲进来一人,正是方才离开的管事。
“世子!世子!”
眼见管事刹不住就要扑到秦鹤邻身上,六五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斥道:“慌什么?!世子还在这呢!”
那管事腿都软了,说话声音都颤着,三番五次说不清楚,听得六五猛地往他背上一拍:“好好说话!”
管事被排出一口浊气,眼睛差点瞪出去,再开口却比从前利索许多:“世子,着火了!”
光是着火必然不会让他如此慌乱,更糟的是,
“着火的是医楼!”
秦鹤邻本已起身朝外走去,闻言猛地踉跄了下,若不是六五在旁扶住只怕要跌到地上去。
“……诶呦,爷,您当心点。”
秦鹤邻恍若未闻,他甚至还未站稳,回首盯着地上跪伏的管事,素来冷静的面上一片空白:
“你说哪里?”
并不是在问那管事,因为秦鹤邻根本没等管事重复一遍便冲出了院。
远处烟雾飘飘摇摇而上,落在蔚蓝的天际上分外扎眼。
秦鹤邻看着那片烟雾,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是不断的嗡鸣声,他完全想不起医楼到底在哪,只死死盯着那片烟雾,脚下一刻不停地朝那里跑去。
两辈子加起来,秦鹤邻都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刻,他的发冠在奔跑的过程中松散开来,发软的腿使他奔跑的姿势万分可笑。
很快燃着熊熊烈火的建筑出现在面前,周围乱作一团,不断有人从楼中跑出,也不断有人拎着水桶奋力地灭火。
可火势太大,不过是杯水车薪。
火焰的温度袭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的面皮融化,不知是烟还是浓烈的火光,照得秦鹤邻的眼睛发酸。
他向前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像脚下的泥土中有两只手拽住他的脚腕一样。
人被烧死时会发出极为凄厉的嘶叫,秦鹤邻很清楚,因为宛枫留给他的最后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声音。
那样温柔坚强,一辈子没喊过疼没流过泪的女人,在自焚的火焰中,没有尊严地惨叫挣扎,再心存死志的人,临死的时候,依旧是想求生的。
多少年,火影中的黑色身影像一道烙印一般深深刻在秦鹤邻的脑中。
……火啊,火啊。
里面会有一具黑色的焦尸,尸体会扑到在地,干细的手指会使劲地向门口够去。
从前是宛枫,今日将是白梅客。
白梅客。
想到白梅客,秦鹤邻干涩的眼突然眨了一下,烙印还在不住地刺痛他的脑仁。
秦鹤邻僵硬地迈开步伐,缓慢颤抖地一点一点往火焰最深处走去。
六五气喘吁吁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秦鹤邻拖着步子散着头发的背影。
他是知道秦鹤邻畏火的,虽不知为何世子现在不怕,但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寻死路。
方才跑了一路,六五胸膛里此刻像是有刀在割,他不敢停留,冲上前:“爷!世子!您进去做什么啊!”
可秦鹤邻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只知道麻木地向前迈步。
六五心急如焚,突然想起,自家世子好像是在得知医楼烧了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医楼……医楼……少奶奶在医楼里!
眼瞧秦鹤邻如此,六五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拽住秦鹤邻的胳膊狠狠向后一扯:“少奶奶不在里头!”
他原本不抱希望,可没料到秦鹤邻被扯得一趔后当真缓缓停下步子,僵硬地扭头看他,眼眶不知是被火光照的还是什么缘故一片通红。
见有效果,六五一喜,随即又慌乱起来。
火光将天色烧得通红,他也不知道少奶奶到底有没有平安出来。
秦鹤邻的声音像从破旧的风箱传出,他定定望着六五:“她在哪?”
六五张了张嘴,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开口。
“我在这。”
身后响起一道女声,秦鹤邻愣愣回头,女人一袭黑衣,头发凌乱,面上有些脏污,一双眼睛亮得如夜间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