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段时间,青黛的忌辰到了。
天界习俗,祭拜亡者要带上满满一篮彼岸花洒在墓前,以表哀思。
彼岸花乃冥界特产,而冥界……仙人没有来世,不过是以此寄托希冀,自欺欺人。
素玄早几日便准备好彼岸花,忌辰当天清晨又将小柏交给金涂照顾,然后便带着夙月启程前往碎星湖。
不过出门前,夙月突然拿出了一件衣服。
“胖鱼哥哥,去祭拜青姨你就不要再穿青色了,换件蓝的,她不是最喜欢你穿蓝色吗?”
素玄看着手里的衣服,“你怎么有这个?”
夙月得意道:“我还记得她给你做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所以前段时间有空的时候就做了这件,你看,一模一样吧。”
“你还会做衣服?”素玄还挺惊讶,小珠儿现在变得多才多艺了。
“别小看人,你都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夙月骄傲地仰着头。
“是是是,小珠儿真厉害。”素玄换上了这件蓝色的衣服,还挺合身的。
衣服换好,花也带上,素玄和夙月一起离开了天庭。
而另一边,天帝心情有些差。
他知道今天是青黛的忌辰,也知道素玄肯定已经动身,其实一起去碎星湖不算什么大事,但他不敢,怕触景伤情,更怕见到素玄难过的样子。
天帝坐在殿中心烦意乱,那些废话连篇的奏折也完全看不下去,沉吟片刻,他一个闪身消失。
青山巍峨,溪水潺潺。
天帝看着这处上古秘境多年不变的景色,颇为伤感,当年他便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了青黛。
正当他沉浸在往事之中时,冷不丁后面飞过来一道攻击,天帝反手一挡,两道灵力相撞,搅得四周翻起滚滚气浪。
天帝觉得这灵力有点熟悉,对面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出手,待一切平静后,视野终于变得清晰。
“伏鸾?”
“沧阙大哥?”
天帝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旧友伏鸾,震惊非常,伏鸾也是一样。
待二人走近些,天帝见伏鸾手臂有道狰狞的伤口,上面还缠绕着几缕冥气,不禁担心道:“你这伤……又去闯冥界了?”
伏鸾低头看了看手臂,郁闷地点点头。
天帝有些无奈,“你呀,就不能消停会,前阵子还有传闻说你又陨落了。”
伏鸾满不在乎,“哪年没有,都说了两千多年了,他们也不烦,这么盼着我死的吗?”
“这能怪别人乱说吗,那冥界是好闯的吗?”天帝数落伏鸾,“你就不能老实等着,别到时候他活蹦乱跳地出来,你却折进去了。”
伏鸾苦着脸,“等?他如今陷在冥界,生死不知,我哪里坐得住,再等下去,我非疯掉不可。”
天帝见她这样担心,不禁道:“要不还是我去走一趟吧。”
伏鸾赶紧拒绝,“不行,冥界情况复杂,你是天帝,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天界众仙交代。”
天帝闻言深感头疼,“自从当了这天帝,我感觉自己就跟套上好几层锁链一样,干什么都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放心吧,没事的,你还不知道我吗,命硬得很。”伏鸾豪迈地拍拍胸脯,却差点又吐出一口血。
“伤成这样还说没事,你先跟我回天庭疗伤吧。”天帝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更担心了,说着便要去扶她。
“别!”伏鸾大惊失色,连忙后退。
“怎么了?”天帝被她这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伏鸾气鼓鼓地控诉:“当年我就是在你那住了两个月,啊?我清清白白的名声就毁了,连我爹都以为我们俩有过什么,我再去你那里,怕是过不了多久连孩子都要传出来了。”
“不过是些无聊之人在搬弄是非,清者自清,何必介意。”
“你当然不介意,你向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可我就不一样了,万一我们家燕燕回来,听信谣言生我气怎么办?”
一声燕燕听得天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忍不住道:“一只金翅大鹏叫什么燕燕,也不怕别人笑话。”
伏鸾哼着气,“我们这叫情趣,哪像你,木头桩子一样,也不知道天后怎么受得了你。”
“我跟絮音感情好着呢。”天帝赶紧辩解,“我现在是天帝,一言一行必须要庄重。哪能像他一样,听风就是雨,还到处乱跑,这下可好,陷在冥界出不来了吧。再说了,就他那畏妻如虎的性子,还敢生气,不躲起来哭就不错了。”
伏鸾突然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咳,我是说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这里有一瓶丹药,对你的伤势应该有些帮助,”天帝取出一个瓶子抛了过去,“也别太担心,身体养好再去冥界不迟,金鹏又不是什么刚刚得道的小仙,连凤神都拿他没办法,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但愿如此吧。”
——
传说远古时期,六界还未划分的时候,诸神之间常常大战,也不知是哪一次,天地间第一颗星辰被打碎了。它的那些碎片落在迷雾海附近,慢慢形成一块湖泊,由于湖水中饱含星辰之力,对炼体有奇效,所以这里也逐渐有了生灵踪迹,变得热闹起来。
碎星湖。
时隔多年,夙月终于又回到这片地方,看着满目疮痍的碎星湖,她有些伤感,“那天青姨通知大家雷劫将至,要所有人外出暂避,我本来还挺奇怪的,明明天气很好,没想到后来真的出现那么恐怖的雷劫,整个碎星湖都被劈没了。”
素玄闭上眼,回想当年的场景,五味杂陈,“是很恐怖。”
夙月蹲下身,伸手拂过半点星辰之力都没有的湖水,不,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湖了,顶多算个大一点的池塘,“雷劫将整个碎星湖夷为平地,之后,又不知道哪来的怪风和暴雨把这里彻底变成了废墟,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原本这个地方可是炼体的福地,住了那么多人,现在却变成这样。”
素玄没有说话。
夙月望着一览无余的碎星湖,想起此行的目的,很是奇怪,“胖鱼哥哥,青姨的墓呢?”
“没有。”
“啊?”夙月疑惑地看过去。
素玄睁开眼,里面似隐藏着万千情绪,“灵力散尽,连尸骨都没能留下,自然也没有墓。”
夙月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不是吧,那天的雷劫这么可怕的吗,不但毁了整个碎星湖,连青姨那么厉害的人都灰飞烟灭了?
素玄望着这个已经毫无人烟的地方,神色莫名。
这里有我最幸福的记忆,也承载着我最痛苦的回忆。
“你爹,其实是天帝陛下,你娘……你娘……她叫伏鸾,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总说,能生下你……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算……只是灵体,你也是她……独一无二的珍宝,我一直都……特别的……羡慕她。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我也……一样,我们……都爱着你。”
“我知道,青姨,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嘲笑……我们素玄……会是……最耀眼的……天之骄子。”
感受到素玄心里涌起的无限哀伤之情,夙月的心也揪了起来,她连忙转移话题,道:“胖鱼哥哥你知道吗,在这里居住的日子是我从出生开始,到进入天庭之前,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光。”
素玄被打断回忆,“我们两个一天到晚被人孤立还幸福?”
“可是有你在呀。”夙月看向素玄,眼中满是依赖,“至少我不是一个人了。”
素玄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你也不会是一个人。”
夙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素玄和夙月在碎星湖待了整整一天。
鲜红的彼岸花随风飘飞,洋洋洒洒落满四周角落,然而落日余晖下空旷大地仅仅立着两道身影,也不知算是壮丽,还是寂寥。
天色渐暗,二人动身回程。
高立云端,素玄遥望着整个碎星湖,出神道:“青姨总说,仇怨莫记,仁善长存,如此,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夙月点头,“她总是那么坚强,所以胖鱼哥哥,你也要如此,什么困难都不要怕。”
可素玄却又说了一句,“她教会我什么是善良,却忘了告诉我什么叫做原谅。”
夙月困惑地望向素玄。
可素玄好像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催动脚下的云朵,飞快地向着天庭的方向而去。
——
北天门。
夙月还在想着碎星湖的事,亦步亦趋地跟在素玄后头,慢慢走上浮空桥,可刚走出没几步,她就感觉前方人突然化作一阵风,飞快地拉住她,一个闪身就躲到了石柱后面。
夙月有点懵,这是怎么了?
而远处的天后本来只觉得那两道身影有点眼熟,可下一刻就忽然消失不见,石桥除了前进后退还能往哪走?这躲避的举动却让她一下子意识到那是谁。
恼怒地大步走近,天后挥手一道法术打向素玄和夙月藏身的石柱,二人被迫现了身。
“果然是你!”天后气不打一处来,“这满天庭敢见到本宫就躲的,可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素玄半点不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理理衣服,道:“见过天后。”
天后这才注意到素玄还穿了身新衣服,“今日怎么换了件蓝衣,莫非是终于发觉这青色一点都不好看了?”
素玄面露不满,“小仙素日着青色是因为思念青黛上仙,就算换了件蓝色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天后冷哼一声,“你倒是孝顺。”
素玄直视着她,“养育之恩,永不敢忘。”
天后却一点都没被他这孝子模样感动,反而觉得很刺眼,“既然换了蓝衣,以后就一直这么着吧,别总穿成那个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青黛有关,你想当孝子不要紧,累得外人以为天庭有偏袒意天界罪人就不好了。”
素玄脸色忽地沉下几分,“鲛人族叛乱时青黛上仙一直待在天庭,和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怪就怪她生在了鲛人族!”天后怒道。
素玄冷冷瞪着天后。
天后也瞪着他。
忽然,素玄笑了,“天后刚刚问我为什么穿件蓝衣?因为今日是青黛上仙忌辰啊,我当然要换一件她喜欢的。这衣服,您觉不觉得有点眼熟?小时候青黛上仙就常做这种样式的给我穿,她说她有个很牵挂的人,第一次见面时那人就穿着这样的蓝衣,玉树临风、气质非凡,令人一见倾心……”
天后盯着素玄身上的衣服,听着耳边的话,心底的火越烧越旺,不等素玄说完她就猛地拉下脸,一甩袖大步离开了。
夙月看天后连背影都带着怒气,道:“胖鱼哥哥,你把她气走了。”
素玄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并未有什么高兴之色,“我们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