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宫。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素玄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素玄正坐在瀚海馆里聚精会神地画着画。
突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抬头一看，竟是瞪着眼睛的云瑶。
云瑶气呼呼地看着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哥，“父帝跟母后吵架了，整整半个月都在冷战，我已经去找彩霞问过，很确定这回就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又如何？”素玄半点不慌。
云瑶真的非常非常想揪下他脸上这张万年平静的面具，“虽说母后把你派去无尽海那么危险的地方是过分了点，可要说你会受重伤，我半点也不信。”
“对我这么有信心？”素玄挑了挑眉。
“那当然，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毫无准备就只身冲过去。”云瑶对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可太有信心了，“父帝整日忙于政务，对你还不够了解，我可就不一样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本公主对你的性子那是了如指掌。”
素玄继续画画，“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来想让我做什么？”
云瑶叉着腰，“你必须让他们和好！”
素玄将笔放进砚台，蘸了蘸墨，“他们夫妻俩的事，你让我一个晚辈去插手？”
“不然怎么办，我反正是没招了。”云瑶想着母后的样子就觉得难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掉眼泪呢。”
素玄沾了墨汁的笔刚要落在纸上，忽得一顿，“天后……哭了吗？”
“对啊，我不管，你捅出来的篓子你必须想办法，要不然我跟你没完！”云瑶恼怒地拍了拍桌子。
素玄迟迟未落下的笔尖渗出一滴墨，‘啪嗒’，掉在纸上，晕染出一个显眼的黑点。
盯着那个黑点看了好一会儿，素玄又动笔顺着这个墨迹涂了起来，干脆将它画成一块黑色岩石，“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
素玄去找了朝霞。
“朝霞，听说陛下和天后最近闹得有些不愉快。”
“是啊，已经半个月了，他们二位见了面就跟陌生人一样，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素玄露出一副内疚的神色，“都是因为我。”
朝霞见大公子这样，连忙安慰他：“您别太在意，本来也不是您的错，谁能想到陛下会生这么大的气。”
素玄：“可若不是我，他们二位又哪里会有了矛盾，天后娘娘与陛下感情深厚，这次是不是很难过？”
朝霞点头，“娘娘最近心情确实很不好，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的，过段时间肯定就没事了。”
素玄愁容未减，取出一个盒子递给朝霞，“到底是我惹出的风波，你把这个交给天后，就说是金阙宫送来的，她见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朝霞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个蓝色的鱼形玩偶，只是这鱼……似乎胖了些，“这是什么鱼？”
素玄看着盒子里的小玩偶，眼神复杂，“是对天后意义很特殊的鱼，你交给她就是，她会明白的。”
见大公子没有多说的意思，本着对他的信任，朝霞应承下来，“好吧，我去试试。”
明音宫。
朝霞一脸笑意地从门外走进，“天后娘娘，刚刚金阙宫送了一个盒子来，指明是给您的。”
“给我？”天后本来正满目忧愁地发呆，闻言倒是回了神，她漫不经心地接过盒子，可打开一看，却立即坐直了身子，语气有点不敢置信道，“这是……金阙宫送来的？”
“是啊，神神秘秘的。”朝霞见天后拿起里面的那个鱼形玩偶翻来覆去地看，脸色竟慢慢变得有些……惊喜？“娘娘，这是什么鱼啊，刚刚我问那个送东西的仙侍里面是什么，可他守口如瓶，怎么都不肯说。”
天后没有回答她，心神还完全沉浸在这条蓝色的鱼上。
陛下明白送她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吗？
其实天界有一个流传已久的习俗，若是哪个神仙有了心上人，便赠对方一件原形饰物，以表倾心信任之意。但天后和天帝当初是联姻，什么也没收到过，陛下现在送来这个鲲鹏玩偶……
天后一时也拿不准天帝的意图，难不成是想跟她和好，又一时抹不开面子？“陛下居然送这个给我……”虽然心中划过诸多揣测，可看着这个小小的、活灵活现的鲲鹏，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彩霞看着喜笑颜开的天后，也很高兴，还是大公子有办法。
金阙宫。
天帝见素玄不请自来有点惊异，这么多年他主动踏足金阙宫的次数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怎么来了？”
素玄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您跟天后冷战这动静实在不小，连云瑶都来找我了。”
天帝皱了皱眉，“大人之间的事，你们两个小孩子不用操心。”
其实天帝那日离开明音宫后就有点后悔了，自己话说得好像有点重，她未必真存了那么恶毒的心思，本想冷静下来再和天后好好谈谈，可第二日见到她那副毫无愧疚的样子，一口气又憋在了胸口，实在不想跟她和解。
“可您总跟她就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素玄道，“本来我也没什么事，为我伤了你们多年的和气，不值得。”
“素玄，你……”天帝的头又开始发疼，这一副自轻自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多管，安心修炼，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自会解决。”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素玄不知从哪变出一束火云花，“您是天帝，自是不好随意低头，不如您就带着这花去见天后，她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主动与您和好的。”
天帝看着素玄手里的花，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她那个人，哪是因为一束花就能服软的？”
素玄摸着红如火焰，灿如云朵的花束，笑道：“世间女子大抵都是很好哄的，送点好看的东西，再对她们笑一笑，什么样的气都会消散。”
天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有信心，犹豫着接过火云花，看着娇艳的花朵，一时也不知该先怀疑絮音怎么可能为这么一束花就低头，还是该先感慨素玄居然费心准备了东西劝和他们俩。
“你既然有这份心，干嘛总那么讨厌她？”
“我并不讨厌她，”素玄回答，“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天帝听得前一句还想反驳，可听到后一句又生生止住了话头，头疼道：“素玄！”这有什么区别吗？
素玄平静地看着天帝，“您问了，我才说实话的。”
天帝其实很希望他们两个可以和平相处，“素玄，絮音她其实本性不坏，别看她表面上凶巴巴的，其实她跟青黛一样，都是很好的女子，只要你真心对她，她也会真心对你的。”
素玄却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可惜了陛下，我的心在青黛上仙逝去的那一日就已经千疮百孔，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天帝闻言也沉默下来，感觉每次和素玄说话都很累，这颗心常常不是被刺到就是被扎到，他都有些怀疑这孩子是故意的。
“青黛若是活着，也一定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当是看在我这个父亲的面子上好不好，我知道你有那个本事，她毕竟是天后，总和她闹矛盾对你也没好处。”
“陛下，抱歉了，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也做不到。”
“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
“大概是因为……您缺席了那最重要的一百二十年，这份固执，已经改不了了。”
天帝感觉自己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素玄走后，天帝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孩子到底该怎么养啊，这一儿一女明明长相都随了我，可这性子为什么都这么……让人头大！”
出了金阙宫的素玄，其实心里也不好过。
“真心这两个字于我而言，太讽刺了，这世上能真心待我的，又有几人？”
迷茫走着路的素玄碰上了夙月。
夙月直接牵上他的手，然后默默地和他一起往碧波宫的方向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难过了？”
“我可是善解人意的小珠儿，不用你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再讲一遍。”
素玄握住夙月的手紧了紧，“小珠儿，你知道吗，我不想看到她笑……可也见不得她哭。”
夙月茫然地看向素玄，这说的是谁？
——
两天后，素玄又被云瑶给找上了。
“你怎么办到的？”
“什么？”
“父帝跟母后啊，他们居然真的和好了。”
“不是你让我想办法的吗？”
“可你这效率也太高了。”
“难不成你还想让天后多伤心个十年八年？”素玄反问，见云瑶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云瑶其实早就想敲开这个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成日都装着些什么。明明修为早就到了天仙境，现在十有八九已经是金仙境了，可偏偏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当个尴尬的大公子。明明主意那么多，什么事都难不倒他，讨好母后不在话下，偏偏就要总去惹她，损人不利己。
“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母后和平相处呢？凭你的本事，把她哄得开开心心也不是很难吧。”
素玄平静回答：“我不喜欢她，所以不乐意哄。”
云瑶觉得自己太难了，“干嘛呀，都是一家人，你放下成见，她放下偏见，不好吗？”
“云瑶。”
“嗯？”
“我的心毕竟不是石头做的，它受了伤，也是会疼的。”
“啊？”
云瑶有点糊涂，这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那位青黛上仙？
听说当年就是因为母后一直不同意她才没封成天妃，莫非他是觉得母后太小气导致了青黛抱憾而终？倒也有点可能。可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母后啊，我若嫁了人，也定是不愿意把丈夫分给别人的。再说了，她是因为鲛人族被拖累的，也不完全是母后的责任。算了，毕竟那是生他养他的亲娘，心偏过去也正常，还是换个话题吧。
云瑶轻咳一声，“那什么，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父帝就是因为相信你才会这么容易受影响，你不念着别人，总要念着他吧，成天骗他多不好。”
素玄：“你觉得天帝陛下很相信我吗？”
“要是不相信你，他会和母后隔三差五地吵架吗？”云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素玄这回倒是没反驳她，一时有点沉默。
——
碧波宫。
素玄正和夙月一起坐在月色下喝着茶。
“小珠儿。”
“嗯？”
“我对天帝隐瞒了那么多事，是不是真的很不公平？”
“你终于想通打算跟他说实话了吗？”夙月闻言赶紧凑近些，劝道，“其实我觉得有些事你是可以告诉他的，虽然他可能要顾忌很多方面，对你的爱护看起来比起寻常父亲少了点，可我能感受到他对你的关心不是虚假，这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吗？”素玄喃喃道。
“胖鱼哥哥，这世上真心是很难得的东西，我没能在爹娘身上得到，可我希望你还有点机会。”
素玄转头，就见夙月一脸的落寞，“别苦着脸，我不想看到你这副表情。”说着伸手去扯她的脸颊，“你该往好处想，若非你早早就离了家，又怎么会遇上我，我的心可比任何人都要真。”
夙月拍开他作怪的手，“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很正经啊。”
“你才不正经，大胖鱼！”
素玄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我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