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二十二年,大皇子二十岁,三皇子十八岁。
从今年起,少学馆两人已经无需再去,至于两位太傅,因为朝中一时没有合适的位子空出来,便先在国子监领了个闲职。
安和帝再一次在前朝提起立三皇子为太子的事,虽然这回反对的人少了点,但支持的大臣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几位股肱之臣除了姜丞相,一个也没说话,素来忠心耿耿的更是跳脚跳得比谁都厉害,坚决不同意让三皇子做东齐的太子。
安和帝很头疼,将来木桪登基,想要稳住朝堂总不能靠那些马屁精,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一个个还是这样顽固不化。
立太子的事又再度延后。
永盛宫。
纪贵妃听说早朝的情况后简直气得想杀人,“这群固执的老东西,一直不肯立我儿,还想立谁,那个贱种吗?”
姒画赶紧道:“娘娘多心了,就大皇子那身子,还能干嘛,这不是东齐民风一向如此吗?”
“本宫都嫁到东齐多少年了,桪儿也是堂堂正正的萧家血脉,他们凭什么还把我们母子俩当成外人!”纪贵妃咬牙切齿的,“不过一群下臣,偏要对天家的事指手画脚,什么东西!”
姒画又出言安慰,“娘娘别灰心,咱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也没白费,您看现在不是有一半的大臣都愿意拥立咱们三殿下吗?”
纪贵妃愁眉不展,“都是些墙头草罢了,本宫如今得宠,他们自然愿意投靠,若是哪一日本宫失了势,只怕他们变脸变得比谁都快。”
“娘娘可别这么说,谁看不出来皇上对您情深意重,怎么会有那么一天,您放宽心,这太子之位早晚是咱们三殿下的。”姒画又道,见娘娘还是一脸忧色,想了想,“就算是他们真的一直固执又如何,待咱们三皇子跟姜小姐成了亲,把姜丞相跟乔元帅的势力收入囊中,即便那几个跳梁小丑反对,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纪贵妃这才慢慢舒展了眉头,“倒也是,桪儿现在也长大了,待我儿入朝掌握实权,还用得着怕他们,多费些心定能把那群茅坑里的石头都给清出去!”
——
京城的一处茶楼里,几个大臣正聚在一起讨论着早朝上立太子的事。
“我看皇上真的是铁了心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可惜五皇子早夭,要不然,哪有三皇子什么事!”
“要不我们考虑一下大皇子?”
“大皇子?就他那身体,能撑几年还难说。”
“不然怎么办,现在宫里活着的就这两个皇子,没得选了。”
“难道是天要亡我东齐?”
“好了,别说得这么严重,实在不行,就三皇子吧,总归有东齐一半的血脉,我等尽心辅佐,不让他有偏向中周的机会就是。”
“说得容易,当初北梁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什么下场?他是有东齐一半的血脉,可还有另一半,是中周皇室的!”
“就是,当年那中周送了一个凌华公主去北梁和亲,迷得北梁国君神魂颠倒,废长立幼,动摇国本。后来那凌华之子登基,事事偏向外家,连皇后娶的都是中周宗室女,到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北梁是中周的附属小国。”
“可不是,好好一个国力跟中周旗鼓相当的北梁,就因为一个糊涂的君主,直接成了应声虫,这些年白白让出多少利益?隔三差五就来个两国赠礼,送过去一车珍宝,却拉回来一车废料,这跟纳贡有什么区别?”
“一个公主就换了一整个北梁,可真划算啊,后来就把算盘打到我们东齐头上了。”
“当初纪贵妃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妙,现在呢,果然又是第二个凌华公主,皇上现在眼里只有她,对她的儿子也是倍加宠爱,还要立为太子,这要是真登上皇位,北梁就是前车之鉴!”
“不错,我东齐绝不能变成第二个北梁!”
“不能让三皇子当上太子!”
——
又过几日,立三皇子为太子的事还没完全平息,早朝之时,聂太傅居然出列向安和帝上奏,请立大皇子萧素玄为太子。
前朝后宫全都炸开了锅。
永盛宫。
“什么!聂元德居然上书立萧素玄做太子!”纪贵妃根本不能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姒画其实也无法相信,但她仔仔细细打听了,确实如此,“娘娘,是真的,不只是聂太傅,礼部尚书,户部左侍郎,还有御史台的楼大人也附议了。”
纪贵妃:“居然还不止一个,好啊,一个个原来背地里藏着奸呢,那个贱种呢?”
姒画小心道:“娘娘,落叶宫并没有什么异动,想来大皇子也不知情,就他那闷葫芦一样的性子,再有一身病拖累,能生出什么心思。您先别急,也就这么四个,和支持咱们殿下的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皇上也完全没搭理他们。”
纪贵妃也清楚,不过是四个小卒,全加一块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聂元德那个老匹夫,平日里一副公正的样子,本宫还以为他真的淡泊名利,一视同仁,没想到知人知面它难知心!”
“殿下偏好武艺,将来登位必是重武轻文,聂太傅想是考虑到这些才偏向大皇子的吧。”
“这些个儒生,就是目光短浅,如今各国之间虽无大战,纷争却不少,这天下迟早是要乱起来的,那些酸文有什么用,能退敌还是能剿匪?哪像我儿,命格贵重又天生神力,定会成为一代战神,一统江山!”
“娘娘说得是。”
——
落叶宫。
萧素玄正在练字,听了长忠的禀告,他手下一抖,白纸上顿时落下一个墨点,“老师上奏立我为太子?”
“是啊,奴才听到这消息也吓了一跳。”长忠还处于震惊之中,“您说太傅大人这是哪一出啊?”
“还有谁赞成。”
“听说礼部尚书,户部左侍郎,还有一位御史也出列了。”
“父皇的反应呢。”
“这倒没什么消息传出来。”
“那就是没反应了。”
“殿下,您怎么一点也不高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支持您做太子呢。”
“朝中只有两个活着的皇子,总会有人想搏一搏的,礼部尚书是重靖的父亲,自然会站在我这边,户部左侍郎一向看重礼法,我是长子,他会支持我也不奇怪,至于御史台,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萧素玄把练废的纸拿开,重新铺下一张,“不过老师的举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在他心里,我和木桪是一样的。”
“可不是,这么多年了,奴才也没看出来聂太傅对您有什么不同。”长忠见主子还在不慌不忙地写字,又问他,“那咱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萧素玄继续落笔,“什么都不用做,在东齐太傅不过是个虚衔,老师现在只担着个国子监的闲职,聂家也没有高官在朝,他最多捎上几个闲云野鹤的好友罢了,成不了气候。贵妃这些年也没闲着,拉拢的朝臣只怕已过了半数,再加上父皇一向属意木桪为太子,就算有一些人反对,这皇位,迟早还是他的。”
见主子这样说,长忠有点不高兴,“殿下,您就真的不想当太子吗?”
萧素玄继续写着字,“一国之君可不是好当的,若是争这皇位,现在,还有将来,要费的心力实在太多了,付出的和得到的根本不对等,我何苦做这亏本买卖。”
——
还没等萧素玄从老师心里居然是偏向他的惊讶中缓过来,他竟直接跟老师见了面。
长长的宫道上,师徒俩隔着老远,四目相对。
聂太傅先动脚走了过来,递给萧素玄一个锦盒,“打开看看。”
萧素玄疑惑地照做,盒子里是一块白玉雕成的玉佩,上面似是刻着一个……滚圆的珠子?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配你。”
“这是?”
“你的成年礼。”聂太傅笑着看他,“下个月就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不过礼部至今都没有接到为你准备成年礼的旨意,我估摸着,皇上日理万机怕是忘了,所以提前送你这份礼物。”
“父皇忘了,老师不是应该先去提醒他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素玄无法理解老师的想法,“既然这么怕麻烦,老师为何上书父皇立我为太子?”
“总共就两个人,不是你就是他呗。”聂太傅的神色还是看不出什么。
“我与三弟同为老师的学生,您怎么就厚此薄彼了?”
“那你说同样都是儿子,怎么皇上的心就偏到三殿下那里去了呢?”
萧素玄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张他看了十年的脸,“老师是认真的?”
“你说呢?”聂太傅反问。
“您该知道,我的赢面很小。”
“我教了殿下十年,你有几分本事,我再清楚不过了。”
“可如果我没有夺位之心呢?”
“无妨,你才刚成年,很多事还看得太浅,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
聂太傅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什么瞧不出来的和蔼神色。
萧素玄觉得,他好像从没有看清过这个老师。
——
和大皇子分别后不久,聂太傅在路上又遇到了三皇子。
“老师,我听说,您上书立皇兄为太子,是吗?”
“是。”聂太傅平静地回答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萧木桪觉得有点委屈。
“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当然不是!”萧木桪以为老师是觉得自己在责怪他,赶紧解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明白皇兄与我都是父皇的儿子,都有资格继承大统,可别人也就算了,老师您,您这么多年对我们两兄弟一直都是一样好的,我以为您不会插手立太子的事,可现在却……我就想知道您为什么会突然选了他?”
聂太傅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木桪,你有没有注意过一件事?”
“什么?”
“你身边的奴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换掉,伺候你最久的一个太监,在你身边也只待了三年。”
“这有什么问题吗,奴才伺候得不好,被换掉很正常啊。”
“那你有没有留心过他们到底哪里伺候的不好,他们离了你,又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啊,宫人调动一直都是母妃管着的。”
“木桪,那是你的奴才。”
“可我的就是母妃的呀。”
聂太傅看着三皇子那满脸的理所当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看看身后,能看到什么人?”
萧木桪转头,可是除了他的贴身太监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人啊。”
聂太傅看着他身后的那个小太监从惊愕到沮丧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木桪,乾坤虽大,浮游亦存,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可每个人都不仅仅只是个过客,你明白吗?”
“老师,您知道我的,根本不擅长那些文绉绉云里雾里的东西,什么意思啊?”
聂太傅看着自己教了十年可性情一点没变的弟子,十分发愁,“老师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真心把你当作弟子,但这东齐的君主,我觉得还是素玄更合适一点。”
——
虽然萧素玄并没有争太子之位的意思,事情也不是他挑起的,但纪贵妃还是看他非常不顺眼,又开始找起了麻烦,不过没关系,都是小事,他能解决。
落叶宫。
姜夙月又来了,这回进宫,她觉得整个皇宫的气氛都紧张了很多,就连贵妃娘娘的永盛宫也不例外,还好这落叶宫还是一如往常,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
“素玄,听说有大臣想让你当太子,你呢,你想当吗?”
“不想。”
听到他这么干脆的回答,姜夙月有点惊讶,“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做东齐之主?”
萧素玄笑了笑,“便是天下之主又如何,操劳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落得几句好。我呢,只想安安稳稳活着,然后和我心爱的姑娘一起,走遍江河山川,阅尽世间美景。”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那你有心爱的姑娘了吗?”
“有了。”
“什么!”姜夙月心下一惊,一把抓住萧素玄,问他,“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萧素玄看了看抓住他的那只手,又看了看眼前的那张脸,眼神中盈满柔情,“夙月,下个月就是你的十六岁生辰,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姜夙月本来还想再追问,可不知为何,望着这双清清楚楚映着她,也只有她的眼睛,心仿佛被一团火给碰着了,方寸大乱。
“我,素玄,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姜夙月连忙起身。
“不舒服?哪里,我去找太医来。”萧素玄很紧张。
“不用了,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我,我回家休息休息就行。”姜夙月现在只想赶紧离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见姜夙月动作迅速,也不像有大碍的样子,萧素玄也没再拦,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