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宫。
萧素玄站在那棵干枯的槐树下,缓缓洒下两杯酒,“老师,文兮,我给你们报仇了。”
长忠端着药碗走了过来,“殿下,喝药吧。”
萧素玄皱着眉喝完了苦到家的汤药。
长忠很心疼,“殿下,都已经弄伤手臂,干嘛还要在浓烟里待那么久,您看您又病了。”
萧素玄放下碗,“做戏做全套,丽妃逝者已逝,便是有什么破绽被人看出来,多半也不会自找麻烦,我就不一样了,这宫里可不缺向着木桪想要扳倒我的人。”
长忠觉得自家殿下就是爱多想,现在整个皇宫全都乱了套,哪里还有人盯着他们。
这边萧素玄大仇得报,那边安和帝也醒了。
张公公来问他贵妃和丽妃的身后事该怎么办。
安和帝怔怔地握着那个碧云锦做的荷包,许久后,道:“追封丽妃为贞娴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贵妃……目无君上,贬为庶人。”
“皇上,要是成了庶人,那该葬在皇陵的何处啊,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中周,如何配入我东齐皇陵,那个毒妇,把她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去!”
“皇上,这……”张公公还想再劝,那毕竟是宸王生母,要是宸王知道可怎么好?
可安和帝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滚!”
张公公见皇上这暴怒的样子也不敢再多嘴,只能退下,“是。”
丽妃的丧仪风光大办,可安和帝却一病不起,连朝都上不了。
如今宸王不在,后宫里的妃子又都是些常年见不到皇上的,于是侍疾只好由大皇子前来。
萧素玄事必躬亲,表现得很孝顺。
这天喂药的时候,安和帝突然问了一句,“素玄,你想当太子吗?”
萧素玄拿着汤匙的手顿住了,没有回答,而是道:“父皇,儿臣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
“十年了,为什么您从没有对我笑过?”
安和帝被他这话说得有些发愣,他……没对素玄笑过吗?
萧素玄看着碗里仅剩一点的汤药,没有抬头,“父皇,我也是您的儿子,不是吗?”
“朕……”安和帝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萧素玄却放下了药碗,起身道:“您好好休息吧,儿臣告退。”
安和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细细想来,他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对素玄笑过。为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是他的长子,明明该很重视的,可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就忽视过去。
其实,素玄做太子也挺好的,那些大臣们不会再担心东齐变得跟北梁一样,虽然他资质平庸,可只要不糊涂,做个守成之君也已足够。就算他真的因为身体太差而早早去世,到时候再由木桪即位……兄终弟及,也是一段佳话。
第二日。
张公公来落叶宫传下旨意,立大皇子萧素玄为太子。
送走了张公公,长忠跟苍狼都很高兴,可萧素玄看着手中的圣旨,却面无表情。
长忠觉得他的脸色有些奇怪,“殿下,您当上太子了,不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萧素玄嘴上说着高兴,可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那您怎么这副表情?”
萧素玄合上圣旨,“你说,他这是突然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儿子了,还是因为恨着贵妃,厌屋及乌?”
长忠不知该如何接话,转头看了一眼苍狼,苍狼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
太子已定,既然皇上病重,那么朝中那些无法擅自决断的事,便都上报给了萧素玄。
姜丞相和太子的接触也多了起来。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萧素玄邀姜丞相去茶楼小聚,顺便提起自己和夙月的婚事。
姜丞相险险地咽下口中茶水,差点没直接喷出来,“殿下这是何意?”
萧素玄好似说了什么再寻常不过的话一样,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怎么,姜丞相是想背弃婚约?”
姜丞相赶紧放下茶杯,道:“太子殿下,小女这婚约可是跟宸王订下的。”
“可我怎么听说这萧姜两家的婚约原给父皇订的,但丞相你没有妹妹,便延续到了下一代,我是父皇长子,夙月是你的长女,难道不该是我们两个结亲?”
姜丞相看着太子这一脸的理所当然,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可是殿下,这么多年大家都默认小女是宸王的未婚妻,而且圣旨也下了。”
“既是未婚,那就能改,更何况圣旨上成亲的日子早就过了,如何作数。”
“可……”
“只要你点头,父皇那里我自会想办法。”
姜丞相没想到这大皇子也对月儿打起了主意,有点抗拒,他不想让女儿守寡呀,“您如今已是太子,想要谁家的千金都使得,何必非要娶臣的女儿,她怎么说差点就嫁给了宸王,日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萧素玄见他这抗拒的样子,也冷了脸,“姜大人,你该清楚令爱这样的家世注定只能嫁入皇家,如今我才是太子,绝不可能放任宸王跟兵权扯上关系,姜大小姐若做了太子妃,自是皆大欢喜,否则她就只能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明白吗。”
姜丞相被他这威胁的话激得有些生气,可事实又的确如此,他又能怎么办,思来想去只能先搪塞道:“能不能让臣回去考虑几日?”
“静候佳音。”萧素玄又露出笑容。
姜丞相被他这变脸速度刺激得心头又梗了梗,喜怒无常,这俩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
夜晚,京城的北门外。
萧木桪赶了好多天的路终于回到京城,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他又是庆幸又是担忧,庆幸的是终于不会再有刺杀的人,担忧的是寸功未立还是无法救出母妃。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跑出来一群黑衣人,个个蒙面持刀,看着很不好惹。
“谁!”“护驾!”“又有刺客!”
“住手,那是本王旧识!”
认出为首的那个女子是姒画,萧木桪赶紧制止护驾的侍卫,下马走了过去。
听着姒画口中那一句句难以置信的话语,萧木桪差点没能站住。
什么叫母妃葬身火海?什么叫母妃被贬为庶人?什么叫母妃被父皇丢到乱葬岗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萧木桪转身想要上马,“我要去找父皇问清楚。”
“殿下,皇上现在已经完全被大皇子蒙蔽了,您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姒画哭着拦住他,“都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没看明白吗?那就是一条阴狠的毒蛇,为了太子之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他已经当上储君,怎么可能会放过您,娘娘已经被害,您可定要保全自己为她报仇啊。”
萧木桪觉得自己此刻就是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谬的事,“为什么,我不过就是出了一趟门,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父皇那么喜欢母妃,怎么会绝情至此,皇兄一向与世无争,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人?”
“还能为什么,生在皇家,谁会对那个至尊之位不动心,我们就是被他从前的样子给骗了!一场大火,娘娘没了,丽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他顺利当上太子,连皇上也不知道听了他什么谗言彻底恨上娘娘,殿下,宫里现在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您可千万不能回去。”
“不会的,我不信,我不信!”
“殿下,事实摆在眼前您不信也得信,我们好不容易才抢回了娘娘的尸身,您若回去自投罗网,娘娘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叫她曝尸荒野吗?”
“母妃……”萧木桪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回去我还能去哪?”
“为今之计,您只有回中周,咱们周国皇帝可是您的亲舅舅,他一定会帮您的。”
“中周……”
这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
宸王萧木桪在北城门被一群黑衣人拦截,不知和为首的一个女子说了什么,竟撇下身后的一群大臣自己骑马进了城,大约半个时辰后,又带着一辆马车从北门出来,让还不知所措停留在原地的出行队伍自己回去,然后领着那群黑衣人和马车跑了。
第二日早晨,丞相府里,姜夫人看着下人呈上来的一封留书直接晕了过去。
而姜丞相,佝偻着身子入宫了。
安和帝刚刚才听下属禀告说宸王跟一群神秘人跑了,不一会儿,姜丞相又来呈上一封姜夙月留下的信。
信上说木桪因为贵妃的去世对皇上生出芥蒂,决定去中周,她是木桪的未婚妻,夫唱妇随,也要跟过去,望爹娘珍重勿忧。
“不会的,不会的……木桪是我东齐的宸王,他凭什么去中周,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安和帝愤怒地撕碎这张纸,又对张公公道,“传令下去,各州各城仔细搜寻宸王下落,他一定是被贼人劫持了!”
张公公赶紧去传旨,姜丞相也告退了。
萧素玄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那张被安和帝撕碎的信已经被人重新粘好送到他手上,看着上面熟悉无比的字迹,萧素玄觉得整颗心也好像跟这纸一样被撕了个粉碎。“月儿,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连爹娘也不要了!”
长忠跟苍狼十分担心地看着他,怕什么来什么,就见自家殿下一阵急怒之后,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摇摇欲坠,二人赶忙上去扶住他。
萧素玄攥着信的手青筋直露,“拦,一定要拦住他们!”
可惜,没能拦住。
半个月后,嘉临关来报,宸王带着姜丞相之女强行闯关,宸王武艺高强,他们又不敢下重手,周国大将郑冬还在外接应,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进了中周地界。
安和帝收到这个消息,一口心头血吐出来,再度晕厥。
萧素玄更是在皇宫最高处的瞭望台上吹了半宿风,最后还是苍狼看不下去强行把他拖回去休息。
京城炸开了锅,宸王这么大动静地离开东齐,姜家大小姐的身影也遮不住了,丞相府的处境一下子艰难起来。
姜夫人窦氏坐在屋中泪流满面,“老爷,这可怎么办啊,听说那中周女子生存不易,有好多奇奇怪怪的规矩,什么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嫁出去了,什么刚拜堂礼没成男方去世也得认下亲事当寡妇,什么继室进门不但要给公婆敬茶还得给原配牌位执妾礼……全是些奇葩礼节,我们月儿自小娇生惯养,哪能过得了这样的日子。”
姜丞相安慰她,“别担心,她又不是一个人去的,好歹还有个宸王在。”
“他能顶什么用!”窦氏半点没被安慰到,“他在自家皇宫都护不住,还指望他到了那边能护得住我苦命的月儿,那个混账东西,他自己叛逃凭什么带上我的月儿啊,呜呜呜……”
姜丞相心疼地抱住爱妻,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人都已经出了嘉临关,鞭长莫及啊。
就在夫妇二人难过之时,管家急匆匆赶来,“相爷,外面好多百姓在堵门咒骂,把我们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这可怎么办呀。”
姜丞相:“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管家一愣,继而回道:“吃的还够,地窖存着好几年的米粮呢,菜蔬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可就算咱闭门不出,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现在群情汹涌,也只能先避避风头,关好大门,告诉家里的人最近不要出去了,让我再想想办法。”
管家见相爷如此说也只好接受,“是。”
姜丞相思来想去,用信鸽传了一封请辞信出去。
然而如今安和帝已经昏迷,太子也病了,谁也无权决定一国丞相的去留,物议沸腾,姜丞相实在无法,只好称病在家休养,不再过问朝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