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姜夙月正在一丛牡丹前,眼睛却不是盯着那绽放的花朵看,而是瞧着旁边那一束草。
橙冬见小姐盯着牡丹看,笑道:“小姐,花房培育的这姚黄牡丹还真是不错,您瞧这万红丛中一点黄多特别啊,好几天了还这么娇艳。”
姜夙月却说:“这不是前几天的牡丹,是另一株。”
“不是?”橙冬把头伸过去,“哪里不一样。”
“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这土里还残留着不少花瓣,它怎么可能还开得这么好呢?”
橙冬闻言往下面望去,翠绿的枝叶下面果然隐隐可见残破的花瓣,再瞧瞧上面这丝毫未损的大花朵,确实不对劲,她猜测道:“这牡丹是直接种在土里的,不像花盆可以端走,宫人们一时疏忽又亡羊补牢也正常。”
“花就是花,还不如草呢,一晚上过去还好好的。”
“草?草有什么可看的,全长一个样。”
姜夙月伸手摸了摸牡丹旁那棵已经长了好几个月的草,温声道:“世人多爱屋中娇花,缤纷夺目彩无瑕,我自堪怜窗外韧草,疾风骤雨不可销。”
“啊?”橙冬很不理解,“您居然觉得草比花好吗?”
姜夙月笑道:“那些看着不起眼的草只要不断努力,总有一天可以长成参天巨木的,到时候区区一朵花又算什么?”
“这野草怎么可能变成巨木呢?”
“人都可以修炼成仙,为何草不能?”姜夙月道,“谁也不是生来就高耸入云的,只要够努力,想的办法够多,就一定能够办到。”
“您的想法……好奇怪呀。”橙冬更糊涂了。
午后。
萧素玄难得清闲,便陪着姜夙月在御花园散步,他们来到一丛牡丹前。
“月儿,这是花房新培育出来的,粉的红的都有,甚至还有一株黄色的,好看吗?”萧素玄问她。
姜夙月答:“好看是好看,不过也就只能看一时,过不了几天就谢了,要是夜间风再大一点,一早起来更是满地残叶,多扫兴啊。”
“月儿不喜欢牡丹。”萧素玄很诧异,虽然月儿从小就没表现过喜欢哪种花,但牡丹是花中之王,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吧。
姜夙月告诉他:“比起这些在屋子里长得娇艳夺目,只能用来观赏的花,我更喜欢松柏,独立风雨,无惧寒霜,还能护得树下一方安宁,多好。”
萧素玄了然,道:“我记得皇宫北边长了一株百年老松,我带你去看。”
“好啊。”姜夙月应下。
二人往外走,半路上,姜夙月问道:“陛下喜欢哪种花?”
“哪种都不喜欢。”
“啊?”
“这世间繁花,都不及月儿一笑。”
又是这种充满深情的眼神,姜夙月有点恍惚,素玄他……真的很执着。
——
姜夙月再一次看见了那个紫衣小姑娘,不,这次她穿着一身粉,可可爱爱的。
“小珠儿。”素玄唤她。
“嗯?”她转过头。
“为什么你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明明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嘛。”
“我笑,并不是因为我开心。”
“那是因为什么?”
“这是我的习惯,长辈们都喜欢看起来乖巧的孩子,侍从们都喜欢看起来和善的主子,敌人……也喜欢看起来丝毫没有威胁的对手。”
“你这话里有话呀。”
“胖鱼哥哥,你知道吗,迷雾海里有一种海蛇,柔软无骨,长不过几尺,连毒液都没有,化成人形除了一张脸能看什么本事都找不出来,但这一族却占了一块很大的领地,不论多凶猛的海兽只要闯进去,都是有去无回,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知道那些猎物是怎么丢命的。”
“啊?”
“胖鱼哥哥,笑容……也是能作为武器的,温柔的、乖巧的、和善的、可怜的,当你实力不及别人的时候,适度的伪装可以让你占到很多先机。”
“伪装?”
“胖鱼哥哥,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你这是……让我去骗人?哇,小珠儿,我知道我很弱,但你也不用出这种馊主意吧,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干这种事?”
“这怎么能叫骗,这叫合理利用自己的优势,硬碰硬在哪都是很吃亏的。”
“我才不要,我不想当个骗子。”
“胖鱼哥哥,你想成为强者吗?”
“当然想啊。”
“那就该活学善用,不是只有修为高打架厉害才叫强者的,你看南边那只海马,法术平平,但炼器之术厉害,凭着一身法宝谁敢当他是个弱者轻视他。”
“这……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的法器是外物,你所能找到的其他东西也是外物,都可以用上啊。想要变强有很多途径,不是只有修炼一种,把身边能利用的都利用上,把它们变为武器,做你的矛,你的盾,不是很合理吗?”
“是……吗?”
“胖鱼哥哥,不如我教你怎么笑吧。”她拉过素玄的手,兴致勃勃道,“我来教你,怎么笑最惹人同情,怎么笑……最容易让人放下警惕心。”
素玄往挣开手,起身别处跑,“才不要。”
她在后面追,“不行,胖鱼哥哥你今天必须给我学,站住!”
欢乐的声音回响在湖边,一蓝一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追逐嬉闹着,这场景实在有些……让人向往。
——
“月儿……”
谁,是谁在说话,月儿……在叫我吗,可我明明叫小珠儿。
“月儿……”
姜夙月睁开眼,看到了笑得如沐春风的素玄,那笑……
一分楚楚可怜,两分苍白心碎,三分殷殷期盼,再加上四分的天真不知事,最能叫人卸下心防。
……和梦境里一模一样。
姜夙月呆呆地看着他,有些回不过神。
“月儿你怎么了?”萧素玄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我……”姜夙月低头看向自己,她正靠支着胳膊在打盹呢,“我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萧素玄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
未央宫。
姜夙月有点烦恼,她最近怎么总做奇怪的梦,梦中人还偏偏是小时候的素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因为她成天想着那家伙?
没有吧,素玄一有空就在她眼前晃悠倒是真的。
橙冬端着宵夜走进来,见自家小姐托着脑袋在桌边发呆,连她把碗勺放下都没能注意到,有些奇怪,“小姐,您又在想什么,该用宵夜了。”
姜夙月回过神,瞧着桌上卖相精致的甜汤,兴致寥寥,“我都喝一年多了,也没见有用。”
“谁叫您不长肉呢,夫人说了,一定要让您每天多吃一点,确保能回到离开东齐之前那么胖。”
“娘就是小题大做。”姜夙月虽心知好意,但还是忍不住抱怨,“我今年都二十一岁了,跟十六岁当然会不一样,长身体抽条很正常的,好多人想瘦还瘦不下来呢。”
“那夫人坚持奴婢也没办法啊,她老人家神通广大的,万一打听到您没用她送进来的宵夜食单,还不得生起气。”
“好麻烦。”姜夙月垂头丧气地去拿勺子,岂料汤水一入口她竟发现跟往常不一样,“这甜汤怎么……”
“不好喝吗?”橙冬问。
姜夙月摇摇头,“不是,就是好像多加了点东西。”
就在这时,萧素玄来到未央宫,“月儿。”
“素玄。”姜夙月很惊讶,“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萧素玄看向桌上的碗,“好喝吗?”
姜夙月灵光一闪,“你是不是对我的甜汤做了什么?”
萧素玄笑道:“听御膳房的人说这几日宵夜你都剩下不少,我想着你大概是腻了,就加了味香料,怎么样,喜欢吗?”
“你怎么……还有这闲情逸致啊。”
“你是我挚爱的妻子,我不对你好那要对谁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姜夙月面色一红,“我是想着你日理万机的,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月儿,除了国事,你最重要。”
萧素玄的眼里满是深情,一如从前,叫她突然生出了一点别的心思。
除了国事我最重要,那你呢,你把自己置于何处?
萧素玄没有读心术,看不出姜夙月心里在想什么,见她沉默不言,以为自己又打扰到她了,便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姜夙月还是不说话。
萧素玄没有多纠缠,转身离开,然而正当他往门槛外迈出一只脚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留下来吧。”
萧素玄的脚悬在了半空,金鸡独立瞧着滑稽得很。
姜夙月面带羞涩地撩了一下头发,道:“素玄,今日不如留宿吧。”
“月儿,”萧素玄不可置信地回头,露出惊喜无比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你真的……”
可姜夙月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萧素玄的手抓了个空,望着空落落的手,他的笑容骤然消失,“月儿,你爱我吗?”
“素玄?”
“爱还是不爱。”
姜夙月沉默良久,还是回答道:“对不起。”
萧素玄挤出一丝苦笑,“你早点休息。”说着又往外走去。
“素玄!”姜夙月叫他。
萧素玄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道:“我说过的,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快速离去的背影仿若落荒而逃,姜夙月心情复杂。
橙冬真是要急哭了,“小姐呀,您都愿意让陛下留宿了,干嘛还要那样说。”
“可我不想骗他。”姜夙月喃喃道。
观星阁。
忘尘子见星象有异,连忙起身细细查看,“皇后的红鸾伴星怎么会发蓝光,咦,又正常了。”
他掐指推算,却什么也算不出来,不禁满头雾水,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