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玄回碧波宫的路途可真是不平静，刚走一个太曦上神，这不，又来一位。
“素玄太子请留步！”
素玄转过身，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庞霎时映入眼帘。
虽不曾见过面，但素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海妖女王，璃梦。
“原来是璃梦上神。”素玄施下一礼。
“殿下客气。”璃梦还礼，然后说起自己的来意，“听说从前太子殿下在碎星湖住过，不知少时是否见过一只非常大的紫色蚌壳。”
“紫蚌壳？”
“对，是我迷雾海特有的紫罗蚌，里面应该住着一个小姑娘。”
“姑娘，蚌壳……”素玄面露思索，“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她在何处！”璃梦惊喜道。
素玄在璃梦期待的眼神中回答：“这……您也知道，我很小就来天庭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碎星湖故人屈指可数，唯一知道具体下落的只有天庭仙侍夙月，其他人……我并无联系。”
“是吗。”璃梦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她也听说过那位夙月仙子，白泽之徒，是个鲛人，归魂谷与世隔绝，想来她更不会知道了。
“上神找她是有什么事吗？若很要紧，何不请父帝帮忙找一找。”
“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再见一见她而已，既然殿下不知，那便算了，打扰。”
璃梦垂头丧气地离开，而素玄望着她的背影，神色不明。
——
素玄受封太子，夙月修为不高，也无要职在身，没有资格前去观礼，便在碧波宫数着时间，等到大典快结束时前往朝会殿接素玄。
只是才刚踏出碧波宫的大门，夙月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往旁边看了看，闪身躲进一处角落。
果然，很快那人便来到了碧波宫的大门前。
由于结界已撤，碧波宫外人是可以自由进出的，然而这人却在门前鬼鬼祟祟地探出一缕雾气，片刻后收回，面露疑色。
夙月冷冷一笑，走了出去，“三哥是在找我？”
铭鲨猛然一惊，继而面带惊喜地转身，“小妹，真的是你呀！”
方脸阔耳，大嘴厚唇，一笑满口尖牙，看着可怕得很，夙月面色不改，“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铭鲨笑着走过去，似是想拍拍她。
然而夙月却身形一闪，躲开了，“三哥如今脸皮倒是变得很厚，竟好意思对小妹我这么热络。”
铭鲨尴尬收回扑空的手，“小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你三哥啊。”
夙月却道：“那时年纪小，只顾着伤心倒是没考虑太多，傻乎乎地就走了，如今想来，母亲便是再不喜欢我这个女儿，也不至于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吧，当初有这个动机，又有这个本事的，只有三哥你了。”
“小妹误会了，我……”
“我是因为什么被族里排挤的三哥应该很清楚，那些虚伪的假话就不必说了，听着可笑。”
铭鲨闻言，和善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下来，“你果然还是这么讨厌。”说着又上上下下扫视夙月一通，“真是想不到，才一千多年你这半个凡人竟也修上了金仙境。”
“不比三哥，年纪一大把了连上神之境的门槛都还没摸到，果真……不外如是。”夙月出言讥讽。
“牙尖嘴利！”铭鲨冷哼。
夙月不想跟他多费唇舌，直接道：“我如今可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小丫头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免得被我拆穿徒惹笑话。”
“你现在倒是张狂！”铭鲨心下不快，“哼，我能有什么事，我当然是来清理门户的！”
“清理门户？”夙月察觉到了杀意，暗自运气，随时准备出手，“看来三哥是真不拿我当妹妹了。”
“妹妹？你也配！我海妖一族皆有迷惑人心之能，偏偏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异类，你算什么海妖！”
“就为这个？”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母亲从前找的男人哪个不是强大的上神，最差也是个上仙，只有你爹，一个卑贱的凡人，也敢霸占母亲道侣的位置。自从那个男人死了，这么多年，母亲居然再没接受过别人，她甚至拒绝了一切求亲，想把你给找回来。”
铭鲨怒火难压，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带着一半凡人血脉的妹妹，但到底是亲妹妹，他除了冷言冷语几句也不曾做过什么。
直到那年十妹请他帮忙，他答应了。
然而当这不识好歹的丫头被赶走后，老七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竟然生出怒气，还对他拔剑相向！那可是修无情道谁都不理会的老七！
“三哥倒是煞费苦心，为赶小妹走居然把我们全给支出去了，不过一个半点威胁都没有的小丫头，你还真舍得下这张老脸！”
“她要真有覆灭幽兰水族的本事也不会被你们几个欺负成这样！”
“她才十岁，孤身一人离家不用想也知道多危险。”
“不必狡辩，我不是母亲，不会相信你的鬼话，记着，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了她的心石，我就回来宰了你。”
“一命偿一命，这很公平，三哥好自为之。”
想起七弟那冷冰冰的态度，铭鲨心里就堵得慌，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母亲竟也变了态度，想要把她找回去，凭什么，凭什么都向着她，不过是个血脉低贱的怪物！
铭鲨心中思绪太过杂乱，夙月一时难以分辨出具体的想法，但总归在讨厌她就是了。
“你这个玷污了我海妖一族的异类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铭鲨忽然暴起攻击，“反正母亲那么多女儿，也不差你一个流着一半凡血的怪物！”
夙月忙运功还击，二人缠斗起来，一时竟难分高下。
看着铭鲨吃惊的眼神，夙月微微一笑，“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小丫头吗，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说着，夙月手上的指甲忽然变长，她狠狠一挥，一下子抓破了铭鲨的脸。
铭鲨吃痛，用力将夙月推开，鲜红的血顺着他狰狞的脸流下，看起来更可怖了。
夙月得意地抬起手，“这是小妹我特意为你学的法术，还不错吧。”
铭鲨不甘心，又再度出手，可惜结果却是脸上又多了几道血痕。
夙月语带嘲笑，“你这张鲨鱼皮也不过如此。”
铭鲨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向夙月袭来，只是半道却忽然掏出一面宝镜。
一道亮光袭来，夙月不敌，顿时被震飞。
素玄及时出现，接住了半空中的夙月，顺带拍出一掌。
铭鲨被掌风击中，噔噔噔退出好远，他站定后仔细一看，认出了素玄，“原来是刚封的太子殿下，哼，想英雄救美？不过一个初入神境的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哪比得上三公子，几万岁高龄还要依仗法器之威欺负一个小姑娘。”素玄将夙月扶到门边坐下。
“你……”铭鲨气极，又是个牙尖嘴利的。
素玄安顿好夙月后又转身看向铭鲨，“你在我宫门前打伤我的仙侍，未免有些猖狂！”
“仙侍又如何，她是海妖，单凭这一点我就有权处置她，倒是你，才刚当上太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何必多管闲事，我可不是你们天庭的人，惹急了我，大家都别想安生！”铭鲨示威般地举起手中宝镜。
“令尊去世前注毕生功力入此镜，将之炼化为你的本命法器，为的是护你周全，可不是让你拿来对付亲人的。”素玄摇摇头。
“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铭鲨不为所动。
素玄见他这般固执，又道：“那三公子可想清楚了，今日你若伤了我一根头发，天帝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倒是你，万一缺个胳膊断根腿的，海妖女王愿不愿意为了你对上天庭，那就难说了。”
“你说什么！”
“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谁叫我是天帝唯一的儿子呢，而你嘛。”素玄上上下下地扫视铭鲨，“海妖女王那么多孩儿，想来也不差你一个流着一半鲨鱼血脉的……丑八怪。”
“你说谁丑八怪！”铭鲨跳脚。
“谁第一次跟未婚妻见面就把人家吓哭了谁就是。”素玄理直气壮。
“你……”铭鲨脸涨得通红。
说也说不过，打又容易打出事，铭鲨左右为难，只能憋着气冲着夙月喊道：“臭丫头，有本事你在他身后躲一辈子！”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
素玄和夙月回到了碧波宫。
月色下，二人又并排坐在练功场的石阶上，夙月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爹，只是个凡人，会病、会老……会死。”
“听他们说，爹爹原先是个人界的书生，出海的时候翻了船，刚好被母亲救下。落难书生遇上善良海妖，多么美好的故事啊，可故事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开头。”
“仙凡之隔，犹如天堑。母亲把爹爹带上了天界，他们成亲结伴，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却很短很短。海妖王宫里，哪怕一个看门的都是仙人，可我爹，一介凡夫俗子，却一步登天做了他们半个主人，谁能服气，更别说我那些自视甚高的哥哥姐姐们了。渐渐地，他们越走越远，母亲无法理解爹爹的自卑与脆弱，爹爹也接受不了神仙的傲慢与轻视。当曾经的爱意消磨殆尽，留下来的就只有与日俱增的厌恶和怨憎。”
“我出生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几。后来，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爹爹拼了命地搜寻灵药想变年轻，想成仙，却只换来母亲一句‘没想到你竟变得这样面目全非，果然，凡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东西。’到最后，两人之间什么都不剩了。”
“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从未在他们身上感受过一星半点的关爱之情，而爹爹……一开始对我是有一点身为同类的怜惜的，虽然只有一点，也已经足够让我想要依赖，但随着我渐渐长大，法力越来越高，随意挥出的衣袖都能把他掀飞，也终是消散了。”
“可我又能如何，海妖王宫里谁都不在乎我这个有一半凡人血脉的公主，我最亲近的人只有他，我贪恋曾经的温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海妖王宫有个龟族的侍卫长，他儿子总来给他送饭，父子两人在一起时的画面特别让人羡慕，我曾尝试着学那只小乌龟做饭，想要唤醒爹爹的亲情，可终究只是徒劳，他不爱我。”
“八岁的时候，爹爹的寿命终于走到尽头，我的第六十个哥哥，就在我的眼前，那么轻轻地挥了挥手，他的尸骨变成了一抹烟尘……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我明明很讨厌他，明明很讨厌的，可是当他在我面前咽气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疼，疼到曾经的不满都忘了个干净，眼里只剩下了他。”
“原来我还是爱着他的，爱着这个给了我一半生命的男人，纵然他总是在发疯，可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他。”
“当他在我眼前消失，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恨，恨母亲薄情寡义，恨爹爹卑微懦弱，恨兄长欺人太甚，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我保不住他的性命，抢不回他的尸身，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弱者啊，没有生存的权利，失去了神女的爱恋，区区一介凡人什么都不配拥有，来时无人欢迎，走时悄无声息，就连丧礼都冷冷清清，母亲甚至连个面都不肯露。”
“十岁的时候，母亲连我也不想要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周围那铺天盖地的恶意和母亲满心的厌恶，以及那一句仿佛烙进心里又扎了根的话，‘逐出迷雾海，永世不得归！’”
“我被赶出了家门，连块干粮都没有，茫茫大海，根本不知该往哪里走。有一天，我遇上了一个快要寿终正寝的蚌仙，他说我一个奶娃娃孤身在海里闯荡实在太危险，就把他的壳送给了我。那里面很温暖，也很安全，我碰到了好多可怕海兽，它们都没能打破蚌壳，我躲在里面随着海流飘来飘去，就这样，我飘到了碎星湖。”
“然后就看到了你。”
“小珠儿，是我的第一个名字。”
“我很高兴，胖鱼哥哥，我真的很高兴，仿佛第一次有人承认了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