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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肃肃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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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得开的。”

姜棣棠应声回首,瞥见那近者之容。

一身京元云绣锦袍,月色映照之下,发丝如墨,以玉簪冠起,清姿明秀。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夜色已深,殿下怎得还入宫来?”姜棣棠笑了下,对突然出现的谢明霁颇感惊奇,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盛了万千星辰。

谢明霁拍了拍姜棣棠的肩,就坐于她对面,神态闲散,语带轻狂,说的话亦气人:“听闻今日陛下给你和太子赐婚了?恭喜啊,未来太子妃。”

“喜从何来?”姜棣棠捏着棋子,瞪视谢明霁,也没个好气反声呛他,“是可喜可贺,臣女但愿他日殿下手下留情,使我得以无痛而去。”

谢明霁被姜棣棠的话逗笑,他闲坐着无事,遂观其棋局,欲取盘上之白子,戏言:“依此道理,是我当称姜四娘子一声皇嫂了。你不是做梦都想当那太子妃么,今如愿以偿,岂非皆大欢喜,皇嫂?”

“别碰。”姜棣棠见谢明霁欲动棋局,无暇顾及分寸,抬手便挥向他,将那枚白子夺回并重新安放,“这棋可不是殿下这般下的。且臣女可当不起殿下这一声嫂嫂,我尚望多活数年,不愿折寿。”

谢明霁当真就收了手,并未因姜棣棠之举而恼怒,反倒是将那从不离身的折扇一撑,轻轻摇动,一边散漫地开腔:“我以为姜四娘子会高兴才是,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要到手,怎么还恼了?”

姜棣棠乌黑的眼眸里染上一抹黯色,神情微敛,面色转冷:“三殿下明知我此时不欲嫁于谢徵。”

谢明霁悠悠地道:“所以呢,姜四娘子有何良策?”

“无解。”姜棣棠摇头,悄然窥视谢明霁之神色,见其面无异色,乃试探再言,“不过殿下若能于三月内覆了太子,或能解我困境。”

“姜四娘子倒是对我寄予厚望。”谢明霁依旧唇角微勾,是那副笑意难辨的模样,从面上瞧不出喜怒,就连声音都听不出端倪,“可我为何要助你。”

“殿下自无理由助臣女,臣女亦不寄望于殿下之援,故言此局无解。只是殿下若欲夺嫡,须趁季家未全然倒向太子之前,如此阻力或可稍减。”姜棣棠异于常态,没大谈什么理由,反似真心为谢明霁考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殿下可否有去查探姜洄所言明州金矿之事?”

“查了。”谢明霁虽前言不助姜棣棠,然此时亦不避之,择了关键部分告诉她,“谢徵这局布的挺深,景和十五就发现并开采了小部分的金矿拖到了景和十六年才上报。更遣死士扮作山匪,炸毁先前开采之矿坑,以掩人耳目。”

“欲寻实证,还是得去一趟明州。”

谢明霁话落,周遭沉寂。

姜棣棠不知作何回答,索性将目光移向水榭,月色柔和如细丝,洒落静湖之上,银色的波纹轻轻摇曳。或有银鱼跃过,激得涟漪一圈一圈地泛起,一圈一圈,朝着岸边漾开。

“我派人去调了景和五年的文卷,确如姜洄所言,崔珩之因贪墨之罪被撤职斩首,家眷被流放至边关。”

姜棣棠听了这话,才将视线收了回来,不过没看谢明霁,亦没看棋盘。她眼神散乱,视物皆如薄雾中之影,神情有些黯淡,看样子像是倦了,又像是心烦:“于我,此事实无足轻重,我并不挂怀。虽名血亲,然未曾谋面,何谈亲疏。”

还不如她同太后那样的关系。

“不在意也好,少一桩烦心事何乐而不为。”谢明霁点头称是,似肯定了姜棣棠的看法,“困了便回罢,尚有三月之期,明日之事,谁人能预知。”

姜棣棠被谢明霁的话激得清醒了些,抬眸望向对面之人,双手交叠于石桌之上,状若乖巧:“三殿下,臣女可否求殿下一事?”

谢明霁这才难得掀了眼皮抬眼正视她,将姜棣棠突如其来的情绪变换收归眼底,继而不经意地道:“姜四娘子求人,实属罕见。愿闻其详,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全了姜四娘子的心愿。”

姜棣棠直言不讳:“敢问殿下,身边可有医术精湛之医者,需胜于太医院院判。”

谢明霁眸色一沉,眉宇微锁,看向姜棣棠的眼神多了探究之意,眸光微眯,语气冷了几分:“要这人作何?”

“太后给我下了毒。”姜棣棠直话直说,未与谢明霁绕弯,声音亦冷了下去,“是一种慢性毒,我没见过,以我之力亦难解之。”

“我记着,重七乞巧,殿下尚欠我一愿未了。”

“我想多活些时日,若死,亦不愿因此毒而亡。殿下可否,圆了臣女这桩心愿。”

谢明霁略思片刻,终点头,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却没问什么:“自然,我言出必行,允你的心愿定然达成。”

“过几天我会寻人送进宫。”谢明霁起身,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宽大的衣袖挥落了半盘棋子,白玉棋随之散落,坠地之声,清脆连连。

“谢明霁!”方才还好声好气同人说话的姜棣棠一秒变了脸色,眉宇间聚起一丝不悦,随之起身,忘却尊卑之分,“你故意的?”

“不是说死局么。”谢明霁都未回头看她,不过是听着姜棣棠略带愤怒的娇嗔便能想出她气恼的模样,心情无端愉悦了起来,连话音都染上了明显的笑意,“现在解开了。”

他颇为喜欢那平日里装的端庄贤淑之人偶失其度。

岂不有趣。

“姜四娘子今日未醉,怎么来的便怎么归去,我便不送了。”

姜棣棠站在原地盯着谢明霁如无事人一般远去的背影,心中微有愠色,不过转瞬这情绪便消失。一人独处之时,她又复归冷静淡漠之态。

不需要演给谁看。

姜棣棠垂首,看着散落于脚边的棋子,月光之下熠熠生辉,一颗一颗,如同不慎坠落地面的星辰。

她只看了那么一眼,抬脚便越过,朝着岸边停着的木舟走去。

不是什么东西都值得她弯腰。

太后送她的白玉棋,丢了便丢了。

又不是没有。

姜棣棠乘舟循原路而归,原先那死局被敲碎,无人问津。

唯林间幽深处,有人无奈叹息,笑声隐约,听不太真切。

“收拾一下,送到我府上来。”

·

接着的几日,姜棣棠就安心呆在长秋宫内,每日与太后话家常,又伴谢辞因习学,闲暇之时则抚琴看书。总之无要事不出宫门半步,甚至连自己的房门都鲜少离之,看似是要与世隔绝。

直至八月廿二午后,谢徵遣人邀她至东宫,姜棣棠才难得在皇城里四处走走。

谢徵瞧见姜棣棠来,抬手招人过去坐他身侧,眼里满是柔情:“闻折之近日除陪辞因习课外,未曾踏出长秋宫一步?是因这宫内无甚好玩的地方,还是长秋宫里的景格外引人?”

“一成不变的景象总是看也会腻,臣女本性闲散,好静恶动,便也乐于呆在长秋宫里了。”姜棣棠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声音轻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不知殿下寻臣女何事?”

“并无大事,只是有样东西送你。”谢徵起身,取一锦盒归来,于姜棣棠面前展开,笑意依旧不减。

他总会觉得,皇城压抑,东宫冷清朝堂之上皆是明枪暗箭,内院里又尽是些只晓得同他卑躬屈膝的女子。唯有同姜棣棠呆在一处时,他方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是孤赠予未来太子妃之礼,看看喜不喜欢。”

姜棣棠瞧见那一盏凤冠,心下微惊,也未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瞪着眼睛看了那凤冠半晌,然后转头看向谢徵,眼睛里似因感动泛了水光,声音又惊又喜,带有些许迟疑:“殿下赐此般贵重之物于臣女,臣女,臣女……受之惶恐。”

“你是太子妃,区区凤冠而已,有什么好惶恐的。”谢徵失笑,对姜棣棠的反应甚为满意,柔声劝着,“这只是孤送你的饰品,婚服妆饰只会比这更加华丽,也会比先前那身吉服更华丽。”

“孤倒是愈发期待了。”

“殿下!”姜姜棣棠含羞带怯地轻唤谢徵,其声婉转动人。可她心内实则忐忑不安,堵塞难舒。

她才不期待,也不敢期待。

“折之竟是害羞了?”谢徵亦惊讶了瞬,没再调侃姜棣棠,转而言他,“下月秋猎,地点异于往昔,定于南境。折之可以去南境赏览异景,应是会比呆在宫内有趣的多。”

“果真?”姜棣棠眼眸亮了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先前才同谢隽易约好来日去南境走一遭,这便得了机会。

“自然,折之还可同皇妹们一道骑马在浅猎区逛逛,想来你应会喜欢的。”

“那臣女也是愈发期待了!”

·

在谢徵那儿用过晚膳回长秋宫后,姜棣棠一人坐在屋内,实在是觉着有些心神不宁。

今日谢徵来这么一出,姜棣棠才发觉现下离三月之期可是越来越近。谢明霁说要给她送的医者还未曾送来,太后的毒还在一日日地下,坐以待毙可非她所能为。

明知她的心思,却迟迟不曾表态,是在等她示弱不成?

姜棣棠独自去了趟蓬莱水榭,未见到谢明霁后又折返回来,一来一回,已是亥时了。

“应灼。”姜棣棠未曾迟疑,即唤应灼现身,“可有办法送我去三皇子府。”

“现下?”应灼微微皱眉,法子自然是有,“姜四娘子若有要事相告殿下,应灼愿代为传达,何必劳驾娘子亲往。”

“不行。”姜棣棠直视着应灼,难得那般坚定又有威严,“必须我亲自去。”

最终应灼还是带着姜棣棠使轻功越出了皇城,一路畅通至三皇子府,姜棣棠神清气爽,可应灼累得半死。

彼时,谢明霁亦未就寝,在院子里坐着自斟自饮,瞧见姜棣棠来,眉梢轻挑,颇为意外:“已过了亥时,姜四娘子不安寝,大费周章地到我这三皇子来做甚?”

“莫非欲逃离京城,于我此处暂时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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