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衡同学是在问我……为什么没有去帮忙关门？”

苏有月微微张大眼睛。

这本来该是个表示惊讶的动作。但他此刻正背对着礼堂的照射灯，可能是光线问题，林衡没在那双紫色的眼瞳里找到一丝波澜。

“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要去？”苏有月微微偏过头，“你希望我去吗？你好像对我比我自己还要有信心啊。”

“信心？”林衡撇了撇嘴，“你说话怎么老奇奇怪怪的，真搞不懂在想什么。占星术师的话头是你先提起的，我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找个话题随口聊聊。

“至于希望你去……你可能误会了。是这样的，数字班里不是有人看不惯你们字母班嘛，他们说，除了冲上去帮忙关门的那些人，其他都是缩头乌龟胆小鬼，赞同的人还不少。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但也说不好，就问问咯。”

“胆小鬼……”

苏有月轻声重复了一遍，垂下暗紫的眸子，像赶走什么想法一样摇了摇头。

他看向林衡：

“占星术师没有说我应不应该去关门，他没说那么多细节。如果我的行动全在他的预言里，我应该不会为了作对而作对，而是……啊，其实我还挺想让他多做些预言的，也不知道他的预言有没有结局。”

林衡觉得苏有月真不愧是原剧情里指定的谜语人。

而是什么？预言的结局又指什么？把话说明白啊！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又听那人道：

“我也不是胆小鬼。如果我上去帮忙后，能单纯把门关上，不会惹出更多麻烦，我一定会去试试。只可惜我是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有时就算什么都不做，都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不管是角色简介，还是预告篇里口吐诅咒的墨人，似乎都能和这番话对上。

林衡试探着问：“那你，是喜欢旁观看戏的类型吗？”

苏有月想了想：“旁观看戏这个说法有些意思，是新的网络热词吗。我算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好，只能被动地站在旁边的那种。

“反正这所学院里，比我厉害比我积极的人有很多，我能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在旁边看着他们把事情处理好就行了。从这一点上说，我确实常常会处于旁观者的立场上吧。”

林衡觉得，这话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自卑？

预告片，以及再早时候系统给的角色档案里，好像都没有提到这一点。

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苏有月来：柔软的半长白发，总是半垂着的深邃紫眸，脸上没什么血色，校服略显空荡地挂在身上，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

不行不行，热血类剧情的主角应该敢想敢做，什么都不怕才对！

苏有月作为主角，一直旁观看戏没什么问题，反正二游里面主角本来就是玩家的人形摄像头。系统也说明过了，只要苏有月能和看板娘风笑笑一起行动就行。

但作为主角，自卑阴郁不干事，绝对会被玩家们讨厌的。

光球忽然插嘴：“宿主，我觉得你可能弄错了——”

“稍等下系统，先别说话，我得赶紧想想该怎么办。”

林衡已经沉默了有一段时间了，不好再继续沉默下去。

在正常状态下，他遇到苏有月这样主动和攀谈，自爆短处的异能者，他该怎么做？

“额，‘只会添麻烦’，‘什么都不能做’，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啊？吓了我一跳……”

林衡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表现得好像自己太震惊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似的。

“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说你的异能太垃圾了。那个，可以问问你的异能是什么吗？”

苏有月抬眸：“你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衡，好像话里有话。

林衡回瞪过去：“我问了又怎么样。你不想说，不说就是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苏有月微笑着看向一旁，林衡注意到他是在看自动售货机里的冷饮。

“塔的学者说，我的异能是幸运，机制不明。这个异能只能给我自己一个人带来好运，但它起效的同时，我身边的人常常不会有好结果。”

林衡礼节性地夸赞：“幸运？听上去很厉害。自信点，再垃圾的异能也是异能，总会有它的用处的。我其实挺羡慕你们的，我一直都想要获得异能呢。”

苏有月瞟了林衡一眼：“果然，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林衡：“？”

苏有月不满地皱起眉头，好像林衡刚刚说了什么他不能接受的话，反应比之前都大。

可问题是，哪句话？

林衡只好再次头脑风暴：按照系统给出的情报，苏有月身边没有任何亲朋好友，他最害怕的事情是过去的亲人朋友化为恶鬼来找他，把所有的错误怪罪到他身上。

莫非是他刚才说‘我挺羡慕’的时候，苏有月那家伙，认为他在羡慕他的能力却不知道他的处境，说普通人是在嘲笑他的无知？

Excuse me？是他想的这样吗？

这家伙能不能好好说话？

以为自己的身世足够离奇悲惨，就有资格睥睨普通人了？这是什么毛病。一班里面身世悲惨的人也不少，有二十多个呢，也没见他们……

想到上午聂老师的游戏，林衡突然找到了方向。

“问你个问题。”他端正了表情，“苏有月，你认为自己在这世上，是孤身一人吗？”

苏有月疑惑地点了点头，又问：“‘我认为’是什么意思？”

林衡摆手：“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事。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把上午的游戏告诉了苏有月。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上午聂老师放课后，同学们又开始互相询问起状况。有几个心里压了太多事，倾诉欲比较强的人率先开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从教学楼到食堂，从一班传播到其他班，整个年级都知道了。女生那边林衡不清楚，但男生这边直接在食堂自发形成了快乐水豪饮会，模仿古人把酒言欢，啸傲操场，且歌且狂。

林衡是想告诉苏有月，抛开异能的问题，他的情况可能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特别。他不需要为自己是家族里唯一的幸存者而感到内疚或负罪什么的，这间礼堂里，有很多人和他差不多。

“不过我也知道，痛苦和痛苦是没法互相比较的。如果你依旧觉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那当我白说。”他最后说道。

苏有月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没有更多反应。

林衡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这家伙并不赞同他刚说的话。但他不赞同哪边，他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又抿着嘴不说，实在有些敷衍。

“喂，给点评论。”林衡感觉自己的耐心到了极限，“不要显得好像我在单方面说教一样 。”

“啊，抱歉。”苏有月非常不走心地道了歉。

之后，没了。

“你这家伙……”

林衡忍不住捏起拳头：得了他刚说那么多话，希望苏有月能放开点阳光点，都是他自个儿自作多情呗？

也是他的错，明明最开始就打算不要再和苏有月有交集了。该说幸好苏有月没听进去的样子，趁现在抽身吧。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林衡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什么。只是想来收集一下情报，为昨天上午的事情道歉。”苏有月露出了得体的微笑，“然后，嗯，再和同学沟通沟通，交流交流感情？”

“那你这个交流感情只起到了反效果啊。”林衡调侃，“你的道歉我收到了，占卜师的事可以翻篇了吧？”

“那下次有机会再聊。”

苏有月笑着对林衡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了。

走了。

徒留林衡靠在墙边，满脸莫名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就这么走了？

林衡想起苏有月刚才一直在掏出手机看时间，也看了一下。

现在是三点二十，苏有月是三点整的时候找上他的，刚巧过去二十分钟。

这二十分钟里，基本都是他在瞎扯八扯。但要不是苏有月一直站在他前头，摆出副想要聊又不开口的架势，他也不会跟他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期间他几次想要找借口离开，最后率先离开的还是苏有月。

“系统，那家伙在想什么，你有猜测吗？”

林衡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苏有月离开时的态度和昨天差不多，有种猜谜猜错了的失望，以及毫不掩饰的，对他普通人身份的失望。

“宿主，苏有月口袋里有昨天的毛绒玩具钥匙扣。”光球重新飘到林衡眼前，“找上你之前的42秒里，他拿出钥匙扣盯了整整10秒。在3点整左右共计119秒的时间里，他的手一直插在口袋内，捏着那枚钥匙扣。”

“他不是不喜欢毛茸茸吗。”林衡觉得奇怪，“系统，你说过钥匙扣引发怪物的机制是一次性的。苏有月就算天天把它带身上也不会有问题，是吧？”

“是的宿主。但是苏有月不知道它是一次性的。”

听了系统的提醒，林衡很快想到一种可能，心里一惊。

“系统，他不会是……”

“没错宿主，就是你想的那样。

“昨天下午三点整，钥匙扣引来了二号墨水怪。之后，学园安保处证明了钥匙扣是安全的，苏有月却依旧怀疑它有问题。有七成概率，他会思考今天下午三点整，钥匙扣能否再次引来同类型的怪物，并尝试实践。”

“……所以他在三点整前跑过来找我，是还在怀疑我，想要坑我一把？”

林衡慢慢转过身，将脑门贴到温热的自动售货机外壳上，砸了两下。

这叫什么事啊！

“宿主，问题不大。”

林衡快速想了一下，确实问题不大。

如果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真正路人，钥匙扣又确实如苏有月所想，引来了怪物，那在礼堂这个场景下，前面有风笑云啸等一众异能者们，后有暗处观察的校方。就算墨水怪物出现，应该也会被学校处理掉。

“行吧，那别管他了。”林衡消化地很快，“反正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今天的任务就是混在人群里离开礼堂，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苏有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做好主角，他先不管了！

林衡往厕所方向走去，打算一会儿回班级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用忙碌的工作忘掉刚才那场郁闷的对话。

等他出来，明红色的光球忽然怼上脸，挡住了他的视线。

“警告。出现重大剧情遗漏，需要宿主立刻着手修改剧情。”

林衡立刻停下：“什么遗漏？”

“在开学典礼这个情节点上，主角团预计将加入两个新角色。一个是舟娅，已经和主角三人组都见过面，也发挥了些作用。但还有一位男角色，至今都没有在主角团面前露过脸，如今的商议中的突围方案里，也没有他。”

“怎么会这样？系统你不是无所不能的世界意识吗？”

“是我误判了人性。”

“不要整些高大上的词来掩饰，你真的知道人性是什么吗我都不知道好不好。”

“对不起宿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光球用合成音说着，稍微飘低了些。

林衡当然不会责怪系统，他的工作就是在系统做不到某些事时提供帮助。

“所以我现在得赶在突围之前，找到那个从没出场的男角色，想办法给他一段高光剧情，让玩家们体会到他不可替代的作用……”

林衡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顾俊文走上了讲座台。

喇叭里传来声音：“各位同学，关于离开礼堂的突围方案，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讨论结果……”

“宿主还不能引起风笑云啸的注意。”光球帮他补充。

林衡顿时感觉到了压力。

“系统怎么不早点说，大家都要突围了。”

林衡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打开手机app，打算再看看那个遗漏角色的资料。

“你在忙着和苏有月沟通，叫我稍等。”光球解释道。

林衡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越飘越低的光球。

“我说的稍等不是让你在重要事项上稍等……系统，你不会是和苏有月商量好了，一起来坑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