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下了节目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沈舟肆问清楚。
当年高考结束之后,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半点讯息也不愿告诉她。
原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女孩高高兴兴地去寻他,等到的却只是一扇紧闭的大门。除此之外,人去楼空。
他,走了。
一句话也没留给她。
江烟抬眸,愣神般盯着棕褐色木质的大门。上面陈旧的图案依稀可辨,是稚嫩的儿童涂鸦。
幼年时他们无话不说。
沈舟肆是冷冰冰的,但是两人对阵,总是他先败下阵来。
女孩何尝不知道他说话结巴的毛病?
可那是她喜欢的沈舟肆,她就不在意。
从前,初相识的沈舟肆冷眼不言,却总会小心翼翼守在她身边,纵然江烟身边不缺好朋友,可男孩始终是她心里最独特的那个。
别无替代。
小沈舟肆和以往女孩遇见的人都不一样。
他的脸上总是冷冷的,说话也只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但看向她的眼神却不大一样。
他知她胆子小,会偏向于照顾她。
小江烟觉得这没什么不同,毕竟她哥哥曾经和她说过,她是小太阳,所有人都会喜欢她的。
女孩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当她被欺负的时候,她便渐渐明白了,那只是哥哥哄她的话。
单亲家庭出生的江烟在小朋友眼里总是最另类的那个,别人说起来,总要惊讶甚至于嘲笑她没有爸爸。
一向活泼外向的江烟自诩有许多朋友,并不在意那些。
可是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的时候,她也会委屈难受,会哭,会受伤。
这时候有的小朋友就不愿意和她一起了,总笑她是个爱哭鬼。
江烟就哭,抱着膝盖哭,哭得嗓子都疼了。
这时,一张洁白的纸巾递过来,她从双臂里扬起脑袋,见到了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沈舟肆。
“别哭。”
他站在她面前,投下来的目光在她委屈的脸上流连。
江烟委屈,觉得沈舟肆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都坏。
冷着个脸看着她被欺负的人也坏。
胸口颤颤地起伏着,她眼角的泪没承住,顺着白皙光滑的脸蛋流下来。
她不知道。
她那滚落的泪滴下,像是滴在他的心上。
烫得他难受。
蹲下身子坐在小江烟面前,男孩漫不经心折着眉,将唇抿成一条线。
他的声音不由得放软,就像被骂的不是江烟,而是他自己。
“吃糖,吗?”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棒棒糖,伸长了手臂递到女孩眼前。
江烟哭得鼻子发红,透着绯色的温度的皮肤开始发烫。
女孩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恍若得到了全世界。
“你干嘛学我?”
她哽咽,说他学她安慰人,就只知道送东西吃。
沈舟肆也不反驳,对上她的眼眸里闪着点点光亮。
小孩子的情感,那时候还算不上深情。只是他对她好,她便一直记得。
在他面前,江烟可以不用装作坚强,可以放声大哭不顾任何形象。因为她只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罢了。
接过沈舟肆手里的糖,江烟把它握在掌心。
稚嫩的手掌甚至包着糖果都要漏半边。
从此,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年纪,女孩身边多了个保护她的人。
一颗糖,换她的一个笑。
江烟从不爱吃甜食,可是他送她的糖,她视若珍宝。
从那时候江烟便明白了,沈舟肆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她会陪在他身边,一如他对她的偏爱。
往后的青春岁月里,他们纵使再怎么吵架,沈舟肆都是先低头的那个。
“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烟烟。”
“你走开,你回去吧!”
“烟烟。”
年幼的江烟性子大大咧咧些,被哥哥妈妈宠上天了,说话从来从不会斟酌,也不懂这样说话有多伤人。
“啊你不要碰我。”
旁人看着,总觉得一向冷冽的沈舟肆爱往人家身边凑。殊不知江烟在他这里碰的壁更多。
好比有一天,江烟抱着玩偶找他去玩,笑得高高兴兴的,却被沈舟肆泼了盆冷水。
一句冷漠的“不去”击溃她心底所有的傲娇。
那时候的江烟暗自发誓,从此她再也不要去找她。
-
时过境迁,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江烟还是没能明白沈舟肆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初她在车上鼓起勇气问他的那句话依旧响在耳边,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意。
沈舟肆既然说过他喜欢她,那么,她总要把话问清楚。
手搭在门把上开了门,江烟脚下生风,凉薄的清风穿堂绕过,拂起她的裙边。
丝质的布料顺滑撩过她的小腿,凉意从底下往上窜,她也并不在意。
直到看见男人正坐在皮革沙发椅上,一只手悠然撑着脑袋看剧本,她才停下脚步,沉沉舒了口气。
来的人是谁,沈舟肆再清楚不过。
“坐吧。”他沉声。
身边的小助理眼见着状况不对,愣了好一会,才在沈舟肆的暗示下离开房间。
走之前,他还微俯下身,和眼前这个小明星打了个招呼,“江小姐好。”
江烟嫣然,朝他笑了一下。
门被小助理带上了,男人这才放心了些,开口间清润的嗓音带着蛊惑人的调子。
“你怎么来了?”
他招呼她来身边坐下。
江烟走得有些急,脚下生风的赶来的路上,把疑问一一都想清楚了。
可现在站在男人面前,她的唇浅浅阖动,望向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舟肆神色迟疑,追随着江烟的身影。
抓着包包的纤细手指收紧,她折着眉,一屁股坐在男人身边的空位上。
扭头瞥向他,江烟的神情带着考究。
稍稍平复了心情,她沉声,“你不是上次问我,沈砚和我说了什么吗?”
男人眉梢跳动,眼底暗涌的紧张出卖了他。
“嗯。”
他顿了一下,问道,“他,说了什么?”
极尽描绘的平淡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沈舟肆弯了弯眼眸,很期待江烟的回答。
没曾想,下一秒她却反问他。
“那你先告诉我。”江烟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身边细小的声响都沉寂下来,才接声,“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江夏?”
手上的剧本被风默不作声掀起了一小角。
沈舟肆一愣,随即目光躲闪。
“没什么。”
江烟不信,“你不告诉我?”
男人沉默了,不回答也没表态。
心里堵着一口气,江烟咬唇,直到软嫩的皮肉深陷,几乎要咬破。
她知道沈舟肆不会说实话。
可纵使没法子逼着男人说实话,她也知道沈舟肆的软肋在哪里。
为此,她决定放手一搏。
心里一横,江烟没再看他,语调也低了些,“我要......和他在一起了。”
“不可以!”
沈舟肆立马接话,几乎将手里的剧本揉碎。
“为什么?”她的眉皱得很深。
回答江烟的依旧是长久的缄默。
“好......”
江烟真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将想说的话都先抛出来。
“你不说,那我先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江夏去了美国,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来参加这个节目,也想不懂你为什么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又避开我......”
“是,你想不在你爸的公司好好做你的接班人,只愿意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来,做个救赎大众的心理医生。”
“可是你为什么,”江烟话里带着颤,洇出了细浅的哭腔,“为什么......”
“要回来找我......”
沈舟肆的目光不自然地对上她氤氲的双眸,在那一阵掷地有声的质问里,微微瞪大了眼。
他知道该怎么回答。
既然回到了这里,他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咀嚼消化的,只有一件事:江烟故意和他说沈砚的事,是不是在赌气。
略微思索过后,男人在她的期待里败下阵来。
他原先就确定过江烟的心意了,江烟问他对她的看法,也是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爱意宣之于口。
现在,沈舟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江烟心里有他。
雀跃了然蓬发于心底,男人分明是硬着头皮,表面却还是应对自然。
“那么,烟烟想要我先回答哪个问题?”
“都回答。”
男人笑着,不着痕迹地拉近了江烟与他的距离。
呼吸的空间交错变小,他垂下眼,注视着身边的江烟。
女孩的眉眼稍低于他,在他面前,她的无措被尽收眼底。
暗里着迷的心跳翻涌。
停顿的时间越长,怀里的人就越按捺不住的呼吸加快。
男人察觉到江烟呼吸里的局促,低下的眼睫投出一片阴影,他认真看着她,苍黑的眸子愈加深沉。
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沈舟肆从淡然沉稳变得失衡。
“在爱你这件事上,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沈舟肆说,“我出国,是为了你。”
“现在回来站在这里,也是为了你。”
男人从来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露骨直白,毕竟话说得太清楚了,就如同是他在索要关系一般。
他不会干预江烟任何选择,但是他不得不表态。
他就是爱她,怎么了?
听到这话的江烟身子一僵,由于距离太近,她周身萦绕着的,都是男人的气息。
这并不浓烈,反倒在悠然之间,像是清冽的雾凇气。
慢慢晕染上她的鼻尖,包裹着她的所有感官。
“你......”
江烟被男人话里的野蛮劲驱使着,说话间的声音都变得低了些。
“那你......”她哑言,耳尖都在发烫。
男人面上稍动,顿了顿,“现在知道答案了。”
他失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烟借着刚刚那股质问的劲,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静。
不是的不是的。
沈舟肆根本就没有把话说清楚!
他只说自己出国回国都是为了她,可却还是没表明最直接原因。
江烟接着沈砚和他说的话,大概能琢磨出来些许。
“你是为了出国治病才对。”
眼前的男人肉眼可见僵了一瞬,而后敛眉,恢复泰然自若的模样。
江烟深深看了他一眼。
“看来我猜对了,你真像沈砚说的那样——”
“他和你说了什么?”
沈舟肆听到了关键词,呼吸慢慢煽弱,话里带着急切。
江烟没想到男人的反应这么大。
“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她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