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禅堂,熟悉的大佛。
这是谢炳焕穿越以来第二次被关禁闭了。但这次情况和上次又有所不同。上次姑且算是“历史遗留问题”,这次却纯粹是谢炳焕自己的原因。
但谢家人大概不知道,惩罚有时候不但不能让人“改过”,也有可能让人“龙场悟道”。
此时的谢炳焕已经冷静下来,她反思刚刚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在宋簪玉说明天再给骄阳找大夫的时候,她应该先同意,然后等宴会结束私底下悄摸摸去解决这件事,而不是因为担心耽误骄阳的病情当场发难,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但也不奇怪她会情绪上头,导致意气用事。谢炳焕的奶奶是一名老中医,经常有人慕名不远千里找奶奶看病,有时候碰见病情严重的,她经常会听奶奶斥责病人的家人耽误病情。而有的人就因为这么一两天时间,恶化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奶奶的口头禅是:时间就是生命,无论中医西医总之不能耽误就医时间。
这句话伴随着她的叹息像印记一般深深地刻在谢炳焕心中。
权贵世家自己家里通常就养着几个大夫以备不时之需,谢炳焕当时不明白,明明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就那么难?于是拍案而起。
想着想着,谢炳焕忽觉眼眶酸涩,她想大概除了现代的爷爷奶奶不会有人对她这么宽容了,原谅她所有的任性。
她刚穿越的时候都没有哭,因为只想着死里逃生哪里还有比她更幸运的人。可如今中秋佳节加上被关的委屈上来,压抑许久的思念终于如滔滔江水止不住。
“哒哒”
外面有人敲了敲窗户,是给谢炳焕送水来了。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起身踮起脚去接。
禅堂作为禁闭室,窗户修得很高,谢炳焕只能听见外面传来墨云充满歉意的声音:“小姐,您没事吧,都怪我不好非要告诉您这件事,连累您被责罚。”
“我没事,”谢炳焕带着鼻音道,“骄阳现在情况怎么样?你能现在到我的私库取银子去城里找大夫吗?”
“不太乐观,”墨云语气有些沉重,“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了,城里医馆早就关门了。”
府里倒是有大夫随时待命,但她们只会听命给她们结工钱的宋簪玉和家主谢华的命令,而不会为了区区的下人骄阳得罪顶头“上司”。
屋子里没再传来说话声,四周陷入长久的沉默,连细微呼吸都变得清晰。
墨云有些担忧,刚想叫一声“小姐”,就听到门内的人突然激动道:“你快去找刘太医,就说是我求她帮忙,让她现在就去给骄阳看看病!”
刘太医是宫廷御医,不受侯府管辖。而且谢炳焕教了她多日医术,有几分恩情在,她应该不会拒绝谢炳焕的求助。
墨云闻言愣了一下,听到谢炳焕急切地催促,扭头就跑着离开,连窗口都忘记关。
一个时辰后,谢炳焕终于听到外面仓促的脚步声。
墨云还没喘匀气,就喜悦地开口:“刘太医同意了,骄阳已经服过药开始退热了!”
骄阳和他同在侯府为奴十多载,情同兄弟。他有些后怕,又有些感激道:“刘太医说再晚两个时辰,骄阳就算能救回来也会烧成傻子。”
他有些哽咽,“多谢小姐......”将奴才的命也当成命。
此时此刻谢炳焕的形象在墨云心中无限拔高,哪怕外界再怎么说谢炳焕是个不肖女,只会坐吃山空又百无一用,他以后也只会觉得他们家小姐就是最好的!
室内的谢炳焕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她靠着门缓缓滑坐下来,喃喃,“没事就好。”
今日万里无云,月亮明亮异常,雪白月光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将谢炳焕面前一块地照亮。
谢炳焕忽然感到身上某种无形的枷锁忽然脱落。
她想,哪怕身在异世,亲人不在身边,但他们留给她的知识和智慧仍然在帮助她。
他们的爱与她同在,永不孤单。
在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月光是平等的慷慨,它不仅照进了禅堂的窗内,还照到院落每一个地方,将角落里的玄色衣裳上照得反光。
谢华随身的仆从问:“看那小厮的方向去找刘太医了,家主要去阻止吗?”
一身黑色袍服的谢华摆了摆手,示意任由他们去了。
“爹那边怎么样,还在伤心吗?”谢华眉宇间充斥着疲惫与担忧。年纪大的人情绪波动太大容易有损身体影响寿命。
“主爹在尹、陈两位叔爹的安慰下止住了眼泪,现在约莫已经睡下。”仆从回答。
看着禅堂的蜡烛终于熄灭,谢华才转身离开。她今夜还有公文要批,还不能休息。
次日,谢炳焕正心平气和吃着早膳,送餐的仆人突然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同宋簪玉认个错获得原谅,就能提前被放出来。
谢炳焕扒拉着碗里的粥,也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
她其实很少和人急眼,之所以和现在的家人吵架,除了因为骄阳,还有她想要改变现在家人的观念,想要他们认同她。
但人的思想观念有时候比九头牛还难拉回来。而且什么是正确的价值观,什么又是错误的价值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或许,对封建社会来说,阶级分明才是合理的。
谢炳焕理解谢华和宋簪玉他们的想法,但他们却不一定理解她。
这一世谢炳焕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又要成年了,而一个成年人总要学会捍卫自己的心,才算真正的独立。她也不是关小黑屋就能被驯服的人。
谢炳焕一边喝着粥,一边已读乱回:“我和禅堂的佛像处出感情了,舍不得这里。”
送饭的仆从:......这让他怎么回禀家主?
拒绝认错是有代价的,谢炳焕被实实在在关了大半个月,期间连给崔暗梅写信都不被允许。
没办法,谁让顶撞长辈,比逛窑子和赌博严重得多。
直到谢炳焕生日前的三天,她才被允许出禅堂。瘦倒是没怎么瘦,但由于没晒太阳,白倒是白了不少。
谢炳焕觉得凭她现在的资本,可以吃软饭了。
宋簪玉在外面等着她,面无异色地和上次一样关切着谢炳焕。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矛盾。只是他的关心都有些过了,甚至显得有些紧张,像是生怕她和自己生分。
谢炳焕表现如常,仿佛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也的确没放在心上。其实他们统共也才当了一个月的亲人,要说她对谢家感情深厚也不可能,她只是实在不喜欢她们的教育方式。
通过骄阳事,谢炳焕明白她从来都被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在长辈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但要彻底完成任务,以后肯定和谢华和宋簪玉的矛盾不少,她不能一直是个孩子,只有她真正长大才有和他们平等交流的一天。
*
崔府,寒英院。
崔暗梅的房间一天到晚都开着窗。
上次见面后,谢炳焕说会给他写信,但崔暗梅已经二十天都没有看到信鸽。
窗外的秋海棠越长越好,都有枝条探入窗内,像是花枝招展地邀人欣赏。
崔暗梅牵过一朵火红的海棠花,花朵艳丽欲滴,他忍不住低头去嗅闻,却忘记海棠是没有香味的。
“事情就是这样,公子。”崔暗梅在谢府的探子汇报着工作,重点提到谢炳焕被关禁闭的前因后果。
她面前面若观音的浊世佳公子听完沉默了一会,又含着笑让她离去。
等到探子关上门后,原本被崔暗梅嗅闻的那朵海棠被掐断捏碎在手里。更为熟悉他的贴身侍从寒酥凝雨埋着头不敢吭声。
事实证明谢炳焕并不只对他好,也不只为他和父亲姐姐作斗争,她对其他男子也会这样,她不过是更擅长怜香惜玉而已。
“原来我不是特别的吗?”崔暗梅看着手里花瓣碎屑,和血一样的汁液忽然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