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谢清霖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就连谢夫人身边常跟着的丫鬟都看出来了。
谢夫人只以为是他要入仕官职还未定,才让他如此心情不好,谢侯爷倒是听说江少安来过之事后,又逗了逗自己养的画眉,说了句莫管他。
左右琢磨了半晌,谢夫人决定还是带着他一同去兴国寺拜拜,免得心里头担忧。再加上刚认下明珠这个女儿,到寺里捐些香火,好祈求神明庇护,总归是求个心安。
其实本应该大宴宾客来给明珠正名一下,但现下的圣人不喜奢靡,更对世家略有不满,谢侯爷叮嘱多次,不要过多铺张,只是同宗族及江南沈家那边透了个信。
再加上如今谢清霖中了状元,得到圣人的夸赞,更是无数双眼睛盯着谢家呢,谢夫人叹了口气,更是不敢拿自己儿子未来的前途开玩笑。
所以这次就连出行去兴国寺,也和沈明珠只各自带了个贴身丫鬟,就连驾车的也是自家儿子的小厮松墨。一行人轻装简行的,在繁华的京城脚下,根本就不惹眼的出发了。
春日京城的郊外,兴国寺来来往往的香客颇多,谢夫人扶着沈明珠的手,虔诚的跪拜了下去。
一旁的沈明珠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其实是不信神佛的,但她绝不会驳了母亲的好意,这样小心替自己担忧的心思,倒是叫她也规规矩矩的跪好,祈愿现在的母亲能事事顺遂。
晚些时候,谢夫人捐了不少香火钱又求了签,一个新剃度的小僧尼来请她去佛堂里解签,沈明珠就带着采荷到后院去看看,而一路骑马前来的谢清霖也沉默的带着小厮松墨,去了佛堂里头。
他在这里头有个旧相识,赶巧来了,去看看罢。
寺庙虽说是热闹,但沈明珠觉得有些吵,就朝着后山走了走,刚巧看到了一片桃花林,采荷远远看着只打了花苞还没开放的桃花骨朵,有些好奇的问询。
“小姐,为什么这庙里头的桃花还没开?”
沈明珠笑了一下,走近了才对采荷说道:“你还记得出门的时候,母亲说山上凉,要我多穿件衣衫吗?”
见采荷点了点头,她接着说道:“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话是自己如今的兄长谢清霖教过自己的诗句,她的神色带了点怀念。
“若是以后我们爬的山更高了,见得更多了,自然就不会再惊讶了。”
似懂非懂的,采荷点了点头,又问了句 ,“那岂不是桃子也要晚些才能熟,那我们倒是可以秋日里来吃桃子了。”
“当然,到时候我叫母亲专门送你来,吃个够。”难得出门一趟,沈明珠也多了些玩闹的心,在这里头和采荷开了个玩笑,两人正笑着,不远处有个女子声音爽朗的笑着走近了。
“你这女郎说话倒是有趣,若是日后你爬过了更高的山,一定要告诉本宫,究竟是不是山越高、上头就越冷。”
能自称本宫的人,采荷吓得赶紧躲到了自家小姐身后,而沈明珠虽有些紧张,脸上确实落落大方,她转过身盈盈一拜,神色从容,“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女子见了沈明珠倒是颇觉诧异,只见来人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纹路,赤红色的衣裙搭配着金色腰带,华贵的叫人不敢直视。
沈明珠暗暗打量了一下那纹路,上头都是顶好的金线绣的,这样式也只有皇家能用。
“京城里到时从没见过你这等好颜色,往日里那些什么诗会推举出来的第一美人,切。”那女子先是夸赞了一番沈明珠的容貌,又开口道:“我就是京城贵女们避之不及的长乐公主,你是谁家的女郎,经从未见过。”
这位自称是避之不及的长乐公主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沈明珠,这女郎容貌着实出众,通身的气度更是不让人小觑,这般的女郎她竟然从没见过。
“见过长乐公主,义父乃是谢府荣安侯,在下乃是江南人士,名唤沈明珠。”虽从未见过皇室子弟,但沈明珠倒是也没有露怯,语气不缓不急。
“哦?你就是父皇夸赞过的状元郎的妹妹?”长乐公主哼了一声,似乎是认识谢清霖,“那你怎得还说不认识本公主?京城贵女都是避本宫不及,你莫不是在撒谎。”
这话说的倒是重了点,采荷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而沈明珠神色依旧未变,她淡定答道:“公主殿下您已说过,从未见过在下,往日里因担心惹了是非,所以鲜少出门,况且殿下千金之躯,今日能得见已是三生有幸,怎会对您撒谎。”
她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又叫长乐公主高看她一眼,而后大笑出声:“果然,你同你兄长那个古板作风一模一样,难怪是一家人。”
“那本宫再同你说说,你可知为何京城贵女都对本宫避之不及?”
这问题又是一个大问题,往日里沈明珠鲜少出门,而谢夫人自然也不会莫名的给她讲这些皇室故事,知晓颇多的谢清霖更不会给她讲这些女子之间的问题。
但不知道什么问题,反倒是更好。
这边沈明珠思量着,长乐公主有趣的打量着她,两人都没注意,身后和桃花林绵延在一起的竹林中走出了两个身影,早早的看着她们了。
“公主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皇家问话不可不答,沈明珠斟酌一番,将话又转了回去。
长乐公主伸出手折了一支还没开的桃花花苞,用手扯着玩,随意的回答道:“本公主两种话都要听,你且说说看。”
“实话就是在下确实不知道,”沈明珠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她说的是实话,倒是叫长乐公主又笑出声来。
“假话呢?”
思索了一下,沈明珠露出一点无奈来,“假话就是在下不知如何开口,担忧那些贵女日后会来找麻烦。”
这话说的,有趣又无奈中带了点好笑,再配上沈明珠一板一眼的神色,又是要长乐公主笑个不停。
“你倒是同本宫投缘,来,本宫赏你这支桃花带着。”伸手挥了挥手中刚刚折下的桃枝,长乐公主有心结交她,想起以往糟心事来,却又说道,“你回去问问你那兄长,叫他给你讲讲本宫的故事。”
沈明珠道了谢,接了赏,看着那长乐公主毫不扭捏的迈着步子利落的离开,这才露出一丝担心来。皇家威仪,在这长乐公主身上,得窥一角,真不知道那人面见圣人的时候,究竟该是个什么神态。
采荷小声惊讶说道:“小姐,可是吓死奴婢了,那可是公主哎。”
看她真是被吓到了,沈明珠笑着用桃枝戳了下她的脑袋:“看,这就是古人说的桃花劫,日后啊你再想着吃桃子,还有的是你吓得呢。”
说罢又后怕似得松开了自己紧攥的掌心,里头也沁了薄薄的一层汗,她虽怕,却也牢记那人教她的不可不答,亦不可太谄媚。
经历了这茬,沈明珠倒是稍稍安心下来,往日里她瞻前顾后总是忧心自己会做错什么,反倒是把自己困锁住了。这般思量过后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主仆二人正好离开去前头佛堂找谢夫人。
这时候竹林后头才传来声响,先是个低沉一些的声音,似乎有些调侃:“往日里倒是没见清霖这般紧张一个女子,不过是长乐走过去看看罢了,若不是我拦着,你都要冲过去了。”
谢清霖想着离开那人说的话,隔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神色恢复了淡然,仿佛刚刚那个焦急朝着这边赶来的人不是他。
“那是我妹妹,自然是要忧心的。”
对,那是自己的妹妹,担心一下怎么了。他这般想着,面色倒是真多了几分轻松的释然来。
如此自我开导之下,谢清霖反倒是恢复了从容淡定,难怪前些日子看到江少安就觉得心怀鬼胎、不怀好意,定然是忧心自己的妹妹被他哄骗,所以才有了那般行径。
他微微一笑,脸上竟也带了些调侃出来,“若说是紧张,到真不如昔日的九王爷您,刚刚长乐公主怒掷了您的茶杯,转身离开的时候,您几乎是跑过来的吧。”
“哦,不对,现如今该称呼您一声彗寂大师了。”
方才还一脸调侃的那个声音,一下子沉默了,半晌才听到那人苦笑一声,“莫要取笑,说起来你我曾拜在同一师父门下,倒是没听见你喊过我半句师兄。”
“那倒是不必了,”想着沈明珠最后拿到的那支桃花枝,过会她还得来请教自己,莫名的谢清霖心头顺畅的不行,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袖,“彗寂大师您就别送了,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还不待对方回答,脚步轻快的就离开了。
山上的风总归是冷一些的,看着自己的往日好友离开,被尊称为九王爷的彗寂大师神色有点黯然,他想着长乐走的时候,神色中还带了点怒气,不由得长叹了一下。
他如今一个出家人,又如何能再管得了这红尘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