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照常过,林致溪心态放平之后也不再像前阵子那样草木皆兵了,他尽量不显露地对宋却舟好,以偿还自己心里总也抹不去的愧疚。
插科打诨的胡闹少了,面红耳赤的争论也少了,好像他有意地抹去了一些任性的棱角,变得妥帖而乖顺,已经是到有点过分慎重地对待宋却舟的地步了。
宋却舟看得是清清楚楚,也知道症结在哪儿,但说不了,说了就露馅。
他看着林致溪围着自己转,很意外地,一点掌控全局的快感也没有。
他不喜欢这个眉间偶尔会有愁绪的林致溪,不喜欢这个明明笑着眼里却有悲伤的林致溪。
面上装得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已经日益烦躁起来。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陪林致溪这么演着,相处的时光也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过。
好在他们对彼此已经足够熟悉,生活里也没什么摩擦,各怀心事地躺在彼此身边,又觉得听到对方的呼吸心里也是安定些的。
唯一的变故是林致溪最近总是做梦,梦里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他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间黑房子里打转,空白的屏幕有些时候会放他看不懂的画面,有些时候什么也不放,只有他一个人在一座囚笼般的房间里沉默。
偶尔林致溪也会朝某个方向走,他走一步,光与暗的交界就往外挪一步,他伸出手,也没有墙壁似的事物供他触碰。
于是他渐渐也不挣扎了,在厚重深沉的黑暗里孤独地渡过几个小时,等待天光放亮,有人唤醒他。
林致溪原先是个不怕孤独的人,然而他也不愿意梦到那间房间——实在太寂寞了,像死去一样,灵魂被关在小小的一方盒子里,从此世间万物都与自己无关了。
某种程度上他变得也不再那么爱睡觉了。
关灯时林致溪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朝宋却舟望去,如同快溺毙沙丘的人牢牢抓住一根轻巧的救命稻草,指尖连气力也不敢施加。
宋却舟也能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具体说不上来,但根据他对林致溪的了解,还是能看出他某些变化的。
他发现林致溪最近发呆或是出神的频率增加了,关注点也总是跑偏,拿他们最近追剧来说,出现快要陷入绝地还能被男主三言两语摆平困境的情节,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主角光环挺重的。”
“主角光环……”林致溪语调很低地顺着他的话说,忽然喃喃道:“主角光环也挺好的。”
这不像是他平常会说的话。
宋却舟一愣,转过头去看他,林致溪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也怔怔地回望。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林致溪开始找补:“我比较喜欢看爽剧,就觉得主角光环重一些也没事,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观众不会提心吊胆着,你看,多好多帅的男主,要是出点什么事,剧粉不得伤心死?”
这回连宋却舟的注意力也跟着被带偏了:“你觉得男主帅?”
林致溪也愣了,闻言去看剧里男主那套长衫玉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遭,诚实地点点头:“很帅啊。”
为自己的审美打call,又补充了一句:“符合我的审美,和我构思的漫画男主也有点像。”
这事儿到最后就这么被和稀泥似地混过去了,林致溪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宋却舟突然不问了,只给他拢了拢腿上的毯子,弧度很大地撇过头。
到这天后半夜,他才迷糊地反应过来,自家爱人好像是吃醋了。
林致溪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然而他想问又怕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踌躇半响,他还是没问出口。
梦里还是黑房子,林致溪蜷缩在角落里,等着有人拉他出去。
快睡醒那会儿,不知怎么地,他又想起了白天说过的话,那个有主角光环的男主。
这个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词汇竟然让他有点难过,以至于梦里也要为此掉几滴泪。
此外也没什么大事了,时间在林致溪满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里一点一点流逝,期间他和林望舒的联系也没断过,算算日子,再过七天就到林望舒去检查的时间了。
现在只希望一切顺利。
林致溪裹了件居家毛衣,打开□□水群,先是在私人排单群潜了一下水,面对一排求大大开稿的表情包笑出了声,耐心地回复完排单档期后,又去常驻的群里报了一个活动。他在圈里小有名气,来加的人不少,粉丝大都贴心地加了粉丝群和私人排单群,不会再特地小窗打扰他了,余下的几个好友通知大多是来商量合作的。
他忙活完,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搁在膝盖上的触屏笔顺着缝儿摔下去了,林致溪弯腰去捡。
头低下抬起,一阵强烈的眩晕瞬间袭向大脑,林致溪猛地一抖,笔也拿不稳了,浑身战栗,骨头缝隙里都灌满了钉子嵌进去般的疼。他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把痛呼往肚子里咽,大约十分钟,那股子阵痛消退了,留给四肢百骸挥散不去的疲倦。
林致溪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等感觉快把酸水都要咳出来的时候,才缓过神来,他一把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也没管已经凉了,直接干了整杯。喉咙间有点莫名的痒,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咳出血来。
所幸是他想多了,还没到那种骇人的地步。
林致溪回想起自己还没和宋却舟决裂之前,天天都摄入果蔬鱼肉,饭前饭后运动散步更是不少,周末还去健身,怎么可能养出这么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再说他重生后的这些天,每天也是宋却舟做的饭,营养和味道一个不落,这几天不下雨晨跑一次都没少,按理说也应该是愈发健康才对。
可他现在的感受,就像是无形的手从他这副躯壳里一点一点拿走什么,或许用“抽”更为形象。
林致溪觉察到,自己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变瘦。
一种无能为力的惶恐在他的心脏里蔓延,他被不知来源的疼痛侵袭,如同故意磨钝的生锈铁刀子在他的血肉里进出,漫长的拉锯战在他的身体重复地上演。
他真的很怕疼,所以没出息地红了眼睛。
这是第二回了,绝不是巧合。
他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林致溪浑浑噩噩地站起身,他不敢多想什么,也不敢放任自己坐在原地。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但或许是精神状态太不稳定了,走路时磕到了餐桌的一角,半杯水从杯壁里晃出来,泼在了他的手肘边。
他被烫到了,却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水杯,直直将它放到了桌上,再摊开手时,已经是一片红肿,掺杂着几个小水泡。
眼睛也变得模糊,像是看不清东西了,林致溪若有所觉地抹了把脸,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崩溃来得很突然,心理防线的失守只在一刹那,那个瞬间林致溪似乎已经忘记因为什么而哭泣了,眼睛却依然潮湿着。他觉得很痛,方才的苦难好像又卷土重来了,一千、或是一万根银针一起抵进了他的十指和胸腔。
可站在这里哭了没两分钟,林致溪又咬着牙,拿来拖把勉强拖好地,再用毛巾擦了擦脸,回屋拿了件厚的毛绒外套,打车去医院。
宋却舟快忙完准备出公司的时候收到了一条语音,林致溪发的,他点开听完,脸都黑了一个度,直接回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那边接的很快,开口的声就听着不怎么对,宋却舟又气又急,放柔声调哄了几声问了地址,直接开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到了就看到林致溪一个人坐在外面的蓝板凳上,手上被包了纱布,旁边或多或少都有人陪,就他一个孤零零地捧着手机坐在那里。
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宋却舟看到这幅场景,心也被揪了一下。
他好像总能与林致溪的孤独感同身受,他们一起在病房养病的那段时光,林致溪也总是靠在床头地坐着,也许在看窗外的景色,也许没有。宋却舟以前也喜欢这么做,后来太忙了连发呆的时间都压缩成很小的一点,那时候林致溪的眼神落在窗外,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落在林致溪的身上,林致溪微微侧首时,他才大梦初醒般收回目光。
再后来和林致溪在一起了,彼此分享着生活,也不是不会再发呆,可是发呆的时候,灵魂是满的,是不残缺的。
那么现在,林致溪看着前方,满眼的孤寂,他在想什么呢?
又是在因为什么而孤独呢?
宋却舟走过去,林致溪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空茫的瞳孔瞬息就被填满了,那些苍白的雾散得很快。
林致溪叫他:“阿舟。”
宋却舟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似不合时宜,停顿了会,他叹了口气:“怎么不一出事就叫我?”
“怕打扰你工作。”林致溪如老实回答。
他刚刚发语音消息也是为了告诉宋却舟他出了点事要晚点回去,让他看不到人不要担心,哪里想到宋却舟二话不说过来接他。林致溪仰起头,他的眼睛哭过,此时此刻还有些肿,心里却像是被洗涤过,那些厚沉的污秽像被宋却舟的到来冲刷走了,余下亮堂又干净的一片地,用来爱和思念。
宋却舟看着林致溪的红眼眶,蹲下身,抬手轻轻在他眼角边一揩:“是不是很疼?”
林致溪抿唇,几秒种后点头:“有点疼。”
林致溪怕痛宋却舟是知道的,磕着碰着了也容易留疤,上辈子他火气最上头的时候对林致溪连衣领也没揪一下,就怕给摔着了。
如今重生十几天,竟然就有一处淤青、一处烫伤。
宋却舟想到稳步执行的计划,想到已经放进公寓电脑里的文档,又看着与他对视的林致溪,心脏骤然地痛了一下,他茫然地不知该怪谁、该做出怎样的反应。直到林致溪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牵过他,他只能感觉到这双手也是冰凉的,于是心里针刺般的痛也被延长了,林致溪说的话更是让他全身僵硬:“阿舟,我想顺便做个全身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