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发生了那档子事后,马县令和张师爷的尸体被扔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殆尽。神婆则被关押在牢里听候审判,她先前藏在地窖里的九具尸首也被带上来,由各自的父母领走。他们眼见自家小儿那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衰老模样,浑不似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无一不是捶胸顿足、伤心不已,最后还是强忍悲伤,将他们好生安葬。
总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雾终将散去,阳光即将重现。
为了庆祝罪恶伏诛,李家人特地为薛陆二人举办了庆功宴。李平安早早回来亲自下厨,李氏夫妻就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做了一大桌子饭菜,虽然都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但无论是切菜、调料还是火候,都拿捏得非常到位。
当天晚上,李长安将菜肴一碟又一碟地端上桌,庆功宴便已算正式开始了。
等菜上齐了,陆怀袖在李家人期待的目光下,拿起筷子夹了只虾,剥完虾皮,塞进了自己嘴里,竟然意外的味道还不错。吃完嘴里的虾,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朝李平安竖起了大拇指,引得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她没想到对方的厨艺居然还挺好的,虽然比不上薛矜,但也算是拿的出手了。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感叹,会做饭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宴席上,薛矜的碗里已经堆得跟个小山似的,李大叔和李大婶还在拿公筷不停的给他添菜,一会给他夹一只虾,一会给他夹一块鱼,那一对筷子从未使得这般熟练过。他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场面,现在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只得向旁边吃得正欢的陆怀袖投去求助的目光,软软的撒娇道:“袖袖。”
奈何陆怀袖是个没眼力见的,非但没有救他于水火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地说道:“他们也是一片好心,你这么瘦,都是骨头,就多吃一点嘛,念之哥哥。”话说到最后,她的尾音上扬,满是快活的揶揄。
听着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念之哥哥,薛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恶寒,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下意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感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呀。
吃完这顿丰盛的晚餐后,李大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提议道:“薛公子可喝得酒?老朽这儿珍藏了一坛几十年的美酒,待会就拿出来待客,咱们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
薛矜正躺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吃撑的肚皮,闻言果断拒绝:“多谢您的款待,但我不喝酒。”见李大叔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语气稍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你们这里有羊奶么,我喜欢喝,如果能加一些蜂蜜就更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口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大婶霍地站起身来,忙不迭点头说道:“有有有,当然有,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给你弄。”说完她又转头看向陆怀袖,眉开眼笑地问道:“陆小姐也要来一碗么?”
陆怀袖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冲她礼貌一笑道:“麻烦您了。”
在等羊奶上来的期间,她以手托腮,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向薛矜,越看越觉得对方像只小狐狸,她一边偷看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对方喝不了酒,难道是怕喝醉了自己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么?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小公主轻轻晃了晃脑袋甩了出去,她心中不由得暗自好笑,瞧自己在瞎想些什么呢。
不一会儿,李大婶轻手轻脚地端着木质托盘进来,将两碗羊奶分别递到了薛陆二人跟前。
陆怀袖端起还冒着热气的羊奶轻轻啜上一口,入口细腻,口感香醇,回味也是香香甜甜的。将这碗加了蜂蜜的羊奶咕噜咕噜地一饮而下,小公主一双杏眼弯成了初一的月牙,眼里亮晶晶的,挂着明晃晃的开心。
*
庆功宴结束以后,陆怀袖美美的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格外的香甜。
次日清晨,还在睡梦中的小公主莫名感觉到了鼻子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醒过来。她刚一睁开惺忪睡眼,便见绯衣少年坐在她的床边,微微弯着腰,正用她的一缕发尾扫着她的鼻端,近在咫尺的俊容将她的睡意全部打消。
见小公主终于醒过来,他松开捻着她长发的手,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说道:“陆小姐快起来,我们该走了。”他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怀袖刚醒来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可置信地问道:“就现在么?”
薛矜垂眸看向她,直把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没错。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太久了,你可别乐不思蜀,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陆怀袖是这几天来第一次听他提到这事,想到自己不得不背负的责任,昨夜积攒的好心情全没了。她抬起头来,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之后便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全程耷拉着脑袋,行动缓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快速收拾好行李,两人偷偷摸摸的出了门,全程蹑手蹑脚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陆怀袖在临走之前还特地留下了一张字条,感谢夫妻俩这些天对他们的照顾。
此时天刚蒙蒙亮,雄鸡尚未报晓,街上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人了。
陆怀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小声抱怨道:“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呢?你好多土特产都没有带,比如腊肉什么的。”
昨晚两口子看薛矜多夹了几筷子蒜苗炒腊肉,当即大手一挥,豪横地送了他十条腊肉,实在是热情到让人招架不住。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薛矜的眼角都不自觉在抽搐。他侧过头来,盯着自己的雇主,幽幽地说道:“带了的话你拿着?”
陆怀袖听闻此言,也只好撇了撇嘴,不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又走出一段距离,她侧头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福至心灵般问道:“你之所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是为了不和他们告别么?”看昨晚的情形,薛矜像是不太会应对那种煽情的场面,向来游刃有余的他也感觉到招架不住。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一直都是平淡如水的少年,却是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她。隔了好一会儿,久到她都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他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没那回事。我只是懒得再和热情过头的家伙打交道罢了。”
闻听此言,陆怀袖面上不显露半分,却在心里偷笑着,果然给她猜对了,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又想起昨天处刑大会上的事,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少年,好奇问道:“昨天你明明坐在高台之上纹丝不动,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取了那两人性命的,难不成你真的会法术?”
薛矜倒是早把那事忘了,听她提起,才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一点都不难啊,我不过是将两根银针射进了他们的眉心,他们就死翘翘了,哪里是什么法术。”他的语气平淡冷静之极,不像是在说有关死亡的事,倒像是在闲话家常。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能将银针准确无误射进目标的眉心,真是怪物体质。陆怀袖从头到脚把对方打量了好几遍,她知道他强,可他强的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吧。与此同时,她越发坚信了一点,那十万两银票是自己花得最值得的一笔钱,她这是请到高手中的高手了。
两人并肩慢悠悠地走着,陆怀袖同身侧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单方面的在没话找话。自然而然地,她将话题转到了那两人身上,不由得感慨道:“真是没想到,他们十年前居然是江洋大盗,还假冒官员躲到这里来了,真是不可思议啊。”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林家五十口何其无辜,遭遇了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
说话间,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薛矜,看着少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面色奇异,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道:“感觉你一点都不同情那些人啊。”
薛矜闻言,抬头看向远方,只见朝阳正从天边喷薄而出,云缝里透射出裹不住的金色光芒。看了好半晌,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因为我和他们是共犯啊。”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以至于陆怀袖根本就没有听清,她转过头对上他微微一愣,很是好奇地问道:“你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可少年没有再说一遍的打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后,快步向前,很快便将她甩在后面。陆怀袖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后也没闲心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一路小跑跟上前面大步流星的少年,一边跑一边喊:“慢点!等等我啊!”
初升的朝阳照在了两人的身上,一红一粉两道身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