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城,停在了平安客栈门口,站在门口的小二最是有眼力见儿,一看马车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走上前来帮忙拿脚蹬。
芙黎扶着泠烟下马,递给了车夫一锭银子,嘱咐他将马车停好,然后盯着客栈周围,一旦有泠赋的影子立刻来报,车夫捏着银子应声,牵着马往马厩走。
“二位姑娘是住店?”小二问。
芙黎给他一个银元宝,说道:“三楼一间上房,吃食按照你们店最好的来,一个时辰后送,多的算赏钱。”
小二长得有点胖,捧着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应好,迎着她们进店取了房牌来。
店大,东西自然不差,房牌都是金边银字,小二原想将房牌递给泠烟,谁知对方没接,就转头给了芙黎,望着她们上楼的背影,目光落在泠烟身上,少女身姿窈窕,气质温和但并不近人,出手却格外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金山银山养出来的小姐。
他又摸了摸兜里的银元宝,笑得更开心了。
窗前,泠烟望着外面的楼宇,不禁出声感叹:“京城果真比云梦泽热闹。”
“姑娘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来。”芙黎泡好了茶,端过来给她,“话说在这里真的能等到少公子吗?”
泠烟哼笑一声:“泠赋那万事都要上等的金贵性子,这个客栈他是来定了。”
这个客栈是整个京城最大最奢华的,泠赋在家里是金钱如粪土,出门第一天自然还是奢侈一把。
傍晚。
平安客栈灯火敞亮,泠赋穿着一身墨蓝色束袖衣裳,长发用衣衫同色的发带绑在脑后,银色束腰上丁零当啷挂着一大串稀奇古怪的物件,背着包袱抱臂往客栈走,俨然一副富家子弟的做派。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女,年龄不大,但胜在模样娇憨,只不过发髻散乱,脸上还沾着些许泥点,鹅黄色的裙摆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到了门口,泠赋转过身,不耐烦道:“我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你都跟一路了,累不累?”
他长得好看,一开口就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痞气十足。
少女学他的模样,抱臂仰起头看他,“你少自作多情了,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自己身上。
泠赋扫过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头,“那我赔你钱总行了吧?你说吧,要多少?”
少女双眼微眯,哼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的龟壳是何人所赠吗?还赔钱,真是大言不惭。”
泠赋还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那龟壳的来历,但泠府后院白玉堆砌的院廊一天都走不完,金银玉器数不胜数,就连地上的石头都是云山仙府里被灵气滋养过的灵石,要比财富,除了皇城,他还真想不出来有哪家富商比得过。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凭什么告诉你?”她重重几步踏上台阶,路过泠赋一把扯下他腰间地钱袋子进了客栈。
“哎!你不是有钱吗?有钱拿我的干什么?”泠赋大喊着追上去。
“小二,来一间视野好的上房,再准备一套衣裳,”她拿出一粒碎金放在桌上,转身把钱袋子丢给站在身后的泠赋,“你听好了,我的龟壳乃是无价之宝,你别说赔了,整个九州都找不出第二个,穷鬼,你赔得起吗?”
李迎初又拿回他还没来得及收好的钱袋子,从里面挑了两颗小金元宝,“看你这穷样子,多的我也不要,就这些吧。”
“什么?!”泠赋的声音都劈了叉,一脸难以置信,什么龟壳这么贵?
已经走到楼梯拐角的李迎初回头看他,气焰嚣张,“我那可是万万年的灵龟,要不是看你穷,浑身上下又没有几个值钱的东西,你那一袋子都不够赔的。”
泠赋真的是被气笑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穷,在台前呆站了好半天,直到小二问他:“这位公子,请问需要住店吗?”
“住!”他把银子重重放在桌上,看着楼上,“就要她隔壁的房间。”
“好嘞!”小二忙不迭在名册上登记,然后将房牌递给他。
泠赋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怒气冲冲地上了楼,迎面撞上下楼取东西的芙黎,她是泠烟的贴身女使,跟他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两人四目相对,愣了片刻。
“少公子?”芙黎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泠赋出门的时候无比隆重,整个泠府除了泠烟之外都知道,可这才大半天的时间,就已经不能用“富贵公子”四个字形容了。
泠赋懒得跟她解释自己因为符箓操作不当炸了别人的占卜龟壳被追了半天的惨痛经历,扣扣嗖嗖地从钱袋里拿出银子塞到她手上,瞥了眼楼上,小声恳求,“芙黎,从前在府里我对你不差吧?别告诉她,行不?”
“不行。”芙黎摇头。
如果一件事情办不成,那肯定就是钱没给够,于是他忍痛割爱扯下玉佩连同钱袋子一起给她,“这可是我全部身家了,芙黎,这点小忙你必须帮我。”
芙黎颠了颠手上的银子和玉佩,朝他一笑,问道:“这当真是少公子全部身家了?”
“当真!”泠赋肯定地点头。
芙黎又问:“可是您把银子都给了我,那您怎么办呢?”
“这就不用你管了。”泠赋摆手,转身离开,连客栈都不想住了,明日陛下的宴请得早点去,要是被泠烟抓到别说客栈了,恐怕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芙黎没拦他,手肘撑在楼梯扶手上浅笑盈盈地看着,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朝自己飞来。
他也是学过一些皮毛的,更何况这灵力无比熟悉,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在那灵力快命中自己后心的时候踮脚跃起,撑着桌子翻到另一边,蹲在地上隔着桌子探头看去,只见泠烟站在楼上,眸光落在自己身上,神情冷淡又平静,就像是早料到他会来这里。
不对!她就是知道他会来这里,特意瓮中捉鳖。
凶器直直钉在地里,往外扩散了一个小臂距离的裂纹。
这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泠烟!你过分了啊!竟然想弑兄!”
泠烟拉长尾音轻轻“嗯”了一声,似是不解,“哥哥误会我了,我没想杀你。”
“误会?”泠赋指着地上的筷子,吼道:“这一下,你怕是用了七成的灵力吧?!”
“一成而已,”泠烟摇头,往楼下走,边走边说:“难道不是哥哥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被赔的衣裳都舍不得换吗?而且,我要是真的想杀你,你哪有机会躲得过?”
也确实,她要是真想对自己下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
泠赋一瞬无言,半晌没怎么说话,不过他炸坏别人的东西她怎么知道?难不成……
“你派人跟着我?!”
正是傍晚,原本人不算多,但是这么一闹,看热闹的就多了起来。
泠烟拿着玉佩动作轻轻地系在他腰间,小声说道:“不对,哥哥这话又说错了,我就在楼上,方才你跟那位李姑娘在楼下说地话只是恰巧被我听到了而已。”
泠赋听着她这么说话顿时汗毛直立,狐疑道:“当真?”
当初在云梦泽的时候她没少带着芙黎那个小丫头抓他,很难不让人怀疑。
“当真。”泠烟抿唇点头弯眼一笑。
泠赋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裳,梗着脖子说道:“让我娘拦你是我不对,但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也别白费功夫了。”
“我不是来找哥哥回去的,”泠烟朝他伸手,“哥哥既然已经来了京城,那能不能把信帖还给我呢?毕竟是给我的。”
泠赋捂着胸口,生怕她硬抢,看了眼周围,小声:“这事儿你肯定还不知道吧?我比你早来,都打听清楚了,只要你答应带着我一起,别说帖子给你,我连消息一起送你。”
“好啊。”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明明最是悦耳动听,可落在泠赋耳朵里就像是恶魔低语,他哆嗦了一下跟着泠烟上了楼。
门关上的瞬间泠赋就感觉自己动不了,四肢僵硬麻木,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坏了才会选择跟泠烟独处。
“这是做什么?”他咬牙切齿问。
泠烟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暖手炉,“我答应让你上楼跟我单独说,可没说怎么说,你就这么站着吧。”
泠赋捏紧了拳头,脸色铁青,“你这样对我还想要我说什么,索性你把我杀了算了!”
“哎,咱俩毕竟是兄妹,你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是干什么?很伤感情啊,”泠烟挥手,泠赋觉得自己身上的禁锢消失了,走到旁边的椅子上瘫着,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跟她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我已经跟泠夫人说过了,你不回去也可以,只是这一路都要听我的。”
泠赋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凭什么!?”
“就凭这个帖子本来就是我的,”泠烟朝他抬抬手,帖子便从他身上飞出来落在她手上,她翻看道:“明日陛下宴请,五大世家皆会到场,泠夫人担心你出门在外不知进退得罪了人,如此苦心,你不领情啊?”
既然是请人来除妖,自然要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明白,何须他告诉?
泠赋无言,偏过头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泠烟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房间里安静半晌,夜风习习,吹入屋内,泠赋突然出声:“我是真的很想去昆仑玉山。”
昆仑玉山,一个传闻中的仙山,据说从未有人见到过,更别说上山了。
泠烟觉得他在做梦,“怎么?还没睡醒呢?”
“你这是什么话!”泠赋收回视线,讲故事似的说道:“在你五岁那年来到泠家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人,他给了我这个,让我以后去昆仑山找他。”
他扯下泠烟刚才给他系上的玉佩,“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玉佩上雕刻的是什么,直到后来看到父亲书房里的画卷才知道这是昆仑玉山的落霞景,那个人是昆仑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