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心虚地眨巴着眼睛,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若说雪莲的事情她能糊弄过去,那这九尾天狐是怎么也遮掩不过去的,想当初掌门就是被那修了魔的九尾天狐伤了根基,现在还闭关未出。
孟浮玉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缓步走近大厅,阿初一眼就看出他这是要替自己担责,连忙越过他小跑到各位长老面前,跪在地上认下自己做过的事情。
“阿初,这是何意?”
她突然跑上来跪着,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弟子阿初,此行前来认罪,”她看向旁边跪着的师兄,说道:“这件事情不怪师兄,是我想要拿灵潭里的雪莲给孟师兄治伤才致使九尾天狐逃出灵潭,长老们要如何处罚阿初都认。”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阿初灵力低弱,寻常责罚过于轻了,威慑不足,若是处罚过重,她肯定扛不住。
孟浮玉皱眉,闷咳两声跪在她身边,拱手道:“弟子孟浮玉拜见各位长老,初初居于湖光榭由我一手养大,所行之事皆是为我,弟子愿代她受过。”
“师兄!”阿初看向他,眼里的震惊难以掩盖。
孟浮玉压下她牵着自己衣料的手,“没事。”
“你本就因为斩获穷奇受了重伤,如何还能罚你?”楯衣长老重叹一声:“罢了,我观山中结界没有强行破除的痕迹,想来那九尾天狐还在山中,传令下去,务必请所有弟子提高警惕,切勿着了那九尾天狐的道。”
“是!”
因着掌门还在闭关,孟浮玉和阿初是他唯二的两名弟子,长老们也不好太过责罚,只能关其禁闭。
关禁闭的地方在长幽山,阿初最害怕的地方,那里有会吃人的帝江,他只用扇动一下翅膀就能追上她的瞬移符,真是太可怕了!
一听说要关禁闭她就忍不住哆嗦起来,孟浮玉侧头看了她一眼,对长老们说:“弟子愿代初初去长幽山。”
楯衣长老本来也不想罚阿初,她心里清楚孟浮玉肯定舍不得这小丫头再去长幽山,还记得上次她不过是去那里关了两天,出来的时候身上的伤数都数不清,若非阿初撑着一丝清醒拉着他,他怕是能把整个长幽山给掘了。
听他这么说阿初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不不不,这件事情是我的错,跟师兄没关系,怎么能让师兄替我受罚呢?”
楯衣长老看着他,说道:“长幽山深处有一寒泉,有助于疗愈内伤,浮玉前去也无不可。”
堂外风雪簌簌,积雪压断树枝,堂内长老们面面相觑,心中了然。
孟浮玉拢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捏紧了衣服,片刻后道:“多谢楯衣长老成全。”
阿初听闻了楯衣长老的话心中仍是有疑惑,她虽然不是经常去长幽山关禁闭,但也未曾听哪位师兄师姐们说那里还有一处可以疗伤的寒泉,心中不免担心,从药堂出来的时候她才扯着孟浮玉的袖子小声说:“师兄,对不起……”
孟浮玉看着她泪眼朦胧,也不忍心责怪她,伸手按在她发顶,温声:“没关系,九尾天狐逃走不是你的错,不必太过自责,这些时日若是没重要的事情就莫要出湖光榭了。”
阿初知道师兄在担心什么。
她灵力低,师兄不在,若是碰上九尾天狐肯定难逃一死,为了不让师兄担心,她决定不去参加训妖了。
长幽山在一片片雾凇裹挟之中,只能隐隐看见山尖,上山的道路漫长,阿初本想把孟浮玉送进山,但孟浮玉止住脚步,回首看向身后,目光落在湖光榭,声音轻的似是呢喃,“后院禁地之中有我炼就的一块冰晶和一株玄灵花,若是半月后我没有下山,你就带着这两样东西离开昆仑,去——”
他顿了顿,似乎也没想好能将初初送去哪里,两人都没有说话,雪花落下的声音似乎都变大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去人间,去东陵。”
吧嗒——吧嗒——
他的话音随着阿初的眼泪一同落下,孟浮玉看着她,心中隐隐作痛,想伸手抱抱她,安抚她,叫她别怕,可最终也只是将她的斗篷往上拢了拢,“你种的垂枝樱在昆仑这种极寒之地难以开花,不如将它移植到人间,等到春日来临时想必一定好看。”
湖光榭后院的那棵垂枝樱由他灵力支撑才得以开放,如今还不知他能不能回来,让她守着那棵随时会枯死的花树不如让她将其种到别的地方。
阿初吸了吸鼻涕,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双眼潋滟,她觉得她不怕了,她可以自己去长幽山领罚,“师兄,我自己去,我已经不怕了……你在山下等我,我关完了禁闭就出来找你好不好?”
孟浮玉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冰凉的触感令他心颤,只能勉强露出一抹笑,“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以防万一,你取雪莲时所用的灵力助九尾天狐冲破了灵潭结界,想必他还会来找你,那时我不在,谁来保护你?你总是让我很放心,这次也会的,是吧?”
阿初点点头,眼泪像是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流,孟浮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拢着手恢复了往日那副清冷做派,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她说:“快回去吧。”
他说完便不再回头看。
阿初把双手放在嘴边,朝着他的背影大喊:“师兄,我等你出来!”
她才不会走,才不会离开师兄。
当年云山大火,山中三十多户人家遭妖物侵袭,她的父母兄弟都惨死在那场大火里,如果不是孟师兄,她早就死在那里了,而今她又如何能弃师兄独自离去?
从长幽山回到湖光榭之后就写了封灵信给明央师姐,告诉她自己不能去前山训妖了。
明央回信很快,但是从文字里也看得出来她很着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关系的阿初,九尾天狐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别担心,师兄和长老们正在搜查他的的踪迹,你千万不要乱跑,乖乖待在湖光榭,有事叫我们就好。”
阿初收了信笺,仰头躺在床上,抱着冰冰凉凉的被子陷入了沉睡,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个梦,梦见了云山的那场大火,熊熊大火,有着滔天的架势,半边天都被染红了,像是从天上泼了一盆鲜红的血,闪烁的火光里还夹杂着凄惨的尖叫声。
梦里的她就站在门口,想要冲进去叫里面的人快点离开,可那些人似乎是逃不出来,只站在门口,没有一个人往屋外跑,大火烧断了房梁,烧破了窗帘,烧到了他们身上。
“快出来啊,再不出来你们就要死在这儿了!”阿初冲过去拉着其中一个人的手,那个人却重重地将她推倒在地,伸出手指不停地责骂她。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会死!你也应该死在这里!”
阿初跌坐在地上,面对那些人的责骂感到恐惧害怕,毛骨悚然,她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这不是我的错,你们不能怪我……”
一个小男孩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声音略带稚嫩,“起来吧,从那里出去。”
那个小男孩不过八九岁,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脚脖子已经被火严重烧伤,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脸色平静地指向她身后,在阿初呆滞的目光中又说了一遍,“从这里出去,别再回来了,他们不会原谅你的。”
她不知道他说的不会原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会原谅她,明明她也是云山的村民,她出生在云山,生活在云山。
难道这场灾难真的是她带来的吗?
不,不是她。
她问:“为什么?”
小男孩拿出帕子擦掉她脸上的脏泥,低声说:“因为他们不喜欢你,会把罪责推到你身上。”
“你们快离开这里,不然会死。”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禁锢着我们。”小男孩把她向前推了一把,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在他身后,那些人还在对她谩骂,话语不堪入耳,她捂着耳朵快速向前跑。
地上焦黑的树枝被她踩得嘎吱响,身后越来越热,似乎是火舌舔着她的脖颈,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那着了火的山村近在眼前,只是再没有听见嚎叫,她怔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绕回来了,跑了这么久又回到了这里。
她害怕的瑟瑟发抖,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就好像只要她一动就能被死神的刀镰刺穿脖颈。
恍惚间,那些人的责骂声又飘了过来,如影随形,像一声声枷锁诅咒把她牢牢锁住。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她一边哭一边反驳那些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不是我!”
阿初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薄衫已经被汗湿了,粘腻地沾在身上,非常难受,她捂着过快的心跳平复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脚步有些无力,走了两步就腿软摔在地上。
满腔委屈无处发泄,借着这一下彻底哭了出来,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她被孟师兄带回昆仑山之后就一直谨小慎微,对待那些对她很好的人她也是小心翼翼地接受,生怕遭人厌烦,但是现在好像被她搞砸了,师兄因她受罚,山门上下因她惶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她,是不是真的只有她离开了才能平息这一切?
可是……她说过要等师兄回来的。
哭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倒了杯水,窗外已经昏暗,暮光照着院中的花草,冷风吹进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几缕发丝黏在细白的脖颈上,她皱着眉有些烦地撩到一边,走到窗前关上了窗,又去洗了个澡,热水让她放松下来,也让她有时间可以想想那九尾天狐从灵潭跑出来之后会去哪里。
她虽不了解狐狸的想法,但师兄说它出来的时候受了伤,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伤,昆仑最好能隐匿行踪的地方就是妖兽众多的万山林了。
她勾起了唇角,从水中站起来,换上干净的衣裳,披着斗篷提着灯笼就出了门。
前山有结界,但她有师兄的玉令,山中所有结界对她来说形同虚设,走在石板路上,雪没有那么迷眼,怕被人发现,她走得很快,这是她第一次来万山林,里面有些什么样的妖兽她一无所知,踏进林子的那一瞬间就听见了一声狼嚎,让人的心都忍不住跟着颤抖。
阿初握紧灯笼手柄,咬着唇尽量让自己不害怕,一股脑钻了进去,林子里很黑,唯一的光亮可就是她手上的灯笼和树上乌鸦的眼睛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或许觉得是时候了,放下灯笼,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玄灵花,清了清嗓子,“九,九尾天狐,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有可以疗伤的玄,玄……玄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