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院子里落下的树叶被风卷着跌跌撞撞落在窗棂上，房中点着一小簇烛火，泠烟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小几上的介子珠。

自从回来之后里面的躁动就一直没有停止，介子珠的主要作用是安魂养息，萧阶在里面正好可以养一养身上的陈年旧伤，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

“别吵！”

一声愠怒的轻斥，介子珠里安静下来，萧阶沉吟片刻后开口：“在下还不知姑娘姓名。”

“泠烟。”

“多谢泠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虽不能以身受之，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说辞，片刻后继续道：“在下知道长亭河畔的水底有一颗尘封百年的千禧玲珑，可有助于增强修为，修补残缺的灵识。”

泠烟“啧”了一声，指尖卷着垂在胸口的发辫，“用不着你以身相许，不过你说的那个千禧玲珑是什么东西？我竟还不知还有东西能修补灵识？”

萧阶放出虚影悬在空中与她对坐，青白色的长衫无风自动，他静静道：“在下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前跟着她们的时候偶尔听说过。”

“据说数万年前宿王曾豢养了一只神兽，宿王神堕后神兽不知所踪，后来有仙人在长亭河畔边看到它将自己的躯体舍弃，内丹裹着一道屏障沉入了河底，经过数万年的沉寂，那颗内丹就成了人们口中的神药“千禧玲珑”，传言还说它能起死回生。”虚影中他抿抿唇，垂下的眼睫抬起来。

泠烟听明白了，但是她要这颗内丹做什么？还没开口问便听见萧阶又说：“你神识有缺。”

她一愣，乌黑莹润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萧阶面色不变，迎上她的目光，“我没有骗你，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又缺了多少。”

泠烟一挥衣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不说话，萧阶的虚影被打散了，回聚到了介子珠中。

他没说错，刚化形的那一年孟浮玉也说过她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只是她从来都不在意，作为战神佩剑的剑灵，本就是为了诛灭炎陨而活的，这种小事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可“少了点什么”和“神识有缺”是两种意思，她可以少任何东西，唯独神识不行，若是炎陨也幻化成人知道她神识不全，必定会先下手为强，届时世间大乱，主人的遗愿就永远也完成不了了。

她想过之后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长亭河畔在哪儿？”

萧阶回答：“临安，那里属于玉家的管辖范围，上次出宫时打听到最近玉家二夫人会举办春日宴，泠姑娘若是要去不妨与玉姑娘同行。”

泠烟想到那个站在巷口飒飒的女子，忽然问道：“玉初月的生母是玉家大夫人吗？”

“不是，”萧阶说：“玉初月是玉家四娘，生母是玉老夫人。”

“玉四娘？”她蹙了眉头，猛地坐起来，“那我怎么听说玉老夫人只有三个孩子？”

“十年前玉三公子去了南疆，回来不过半月便离奇妖化，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和父亲，玉老夫人悲痛欲绝，却不忍心痛下杀手，只能将玉三公子囚锁在后山禁地之中，将其从族谱除名，谁知陆羽生夜闯玉家后山，一剑将玉三公子刺死，还一把火烧了半座山。”

听着萧阶的话，泠烟撑着下巴思衬，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睡意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玉三公子的妻子是陆家大小姐？”

“正是，”萧阶说：“玉三公子死后陆羽生便给陆繁缕改名换姓，接回了陆家，此后再没有踏足过玉家的管辖范围，两家也再没了往来。”

“原来是这样。”泠烟想了想，最终打算先去拿千禧玲珑再去南疆找星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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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泛白，院中有花凋落，带着潮湿的雨水打着旋落在窗棂上，房中床纱被风吹起，露出一截细白的胳膊，手腕上缠绕了几圈的手链闪烁着光，她翻了个身，将手臂缩回被子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终于掀开盖在脸上的被角，指尖蓄着灵力，传输进手链中镶嵌的灵石里，哑声问：“有事啊？”

裴寂竹站在院子门口，双目注视着面前的一点灵力形成的光球，沉默了片刻才问：“什么时候来？”

泠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时说好了等京城的事情解决了就带着裴暮云去找他，只不过她现在不能直接去南疆，得先去一趟临安了。

“急什么？我的事情还没完呢。”没等裴寂竹回复就掐断了通灵。

裴暮云的住处没有人，她站在院外远远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街上人潮涌动，即便还下着小雨也不耽误出门，回到房间里简单收拾了一番，给远在极北之地的芙黎去了一封灵信。

萧阶兜手立在她身侧，看着她的行囊，问道：“泠姑娘要独自去临安？”

泠烟披上斗篷背着包袱就往外走，“不行么？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在下的命是姑娘救的，姑娘想去的地方自当相陪。”萧阶跟在她身后撑着伞，伞檐上的水滴滴答答滑落在地上的小水洼里打出水花。

“你卖给我了吗？我不挟恩图报你也不要上赶着送，”泠烟转过身看着他，两人间隔咫尺，“我不需要你陪我，你要实在找不到去处，就去找裴暮云，他自会为你做好安排。”

她说完就往外走，萧阶的脸色有一瞬间呆滞，片刻之后快步跟了上去，边走边说：“我知道泠姑娘有很重要的事情，但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孑然一身没有泠姑娘瞧的上的，但若是有需要我定义不容辞！”

除了芙黎泠烟就没带过其他人在身边，就连住一个屋檐下的泠赋也是一个月见不到几面，正在她琢磨着怎么才能甩掉他的时候突然想到他确实有用处，于是说道：“那行，不过我先说好，我银钱不够，你的吃穿住行我不负责。”

自从想着跟泠家撇清关系后就没有再找泠夫人要过银钱了，这段时间用的全是她用珠宝首饰换来的，她还有芙黎要带，多一个人都养不起了。

“在下定不劳泠姑娘费心。”萧阶松了口气，素白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

蒙蒙细雨如薄雾，街上行人渐少，闲杂言语中泠烟才知道为什么今天宅院里都没什么人。

妖物虽已伏诛，可陛下尚未清醒，一众捉妖师不能晾在京城不闻不问，于是皇后娘娘便办了宴席差人请他们去皇宫赴宴，至于为什么泠烟没去，那当然是因为早上有人来叫她却被骂走了，她不在意这些，驾着灵马出宫去了暮灵。

出宫时接到了裴暮云的灵信，信上说：泠姑娘早好，慎之可否安然？如若可以，烦请泠姑娘将他带至玉家，我随后将至。

随着灵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张玉家春日宴的请帖，萧阶买了两块乳酪饼撩帘上车就看见泠烟拿着一张红色请帖看了又看，玉家的家徽印在上面，他把乳酪饼递过去，问道：“泠姑娘如何有这请帖？”

据他所知，玉家这次宴会的请帖十分难得。

泠烟把请帖收起来，浑不在意道：“裴暮云给的，说是让我把裴寂竹带去玉家。”

“可……裴寂竹与捉妖世家的子弟们向来不合，此去岂不平白遭人挤兑？”萧阶不解道。

“关我什么事？”她不太喜欢甜腻腻的东西，乳酪饼也只吃了两三口就搁在了一边。

灵马不颠簸，走起来也快，三日后就停在了暮灵山下，泠烟跳下马车，嘱咐萧阶在车内等她就上了山，山上的风雪还是很大，她走得快，用着瞬移符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的小院里，院子风雪不侵，裴寂竹搂着暖炉站在竹篱笆前。

泠烟上山没有进屋，只站在林外朝他招手，示意他出来，她负责把他带到玉家，在玉家春日宴结束之前要踏上去南疆的路，所以取千禧玲珑的时间很紧凑，没有功夫让他收拾东西，况且他才在这里住了多久？哪有东西可以收拾？

裴寂竹看见她怔然一瞬，回头看了一眼木门大开的屋子，然后朝她走来，“你来了。”

他的视线越过她看了看，泠烟知道他在找裴暮云，“你兄长还在京城参加庆贺宴，我先带你去玉家，这里离玉家尚远，起码五日路程，他们从京城出发要快很多，走吧。”

“等等，”裴寂竹说：“我有东西还没拿。”

“不重要就别拿了。”泠烟已经结了通往山下的千里阵。

裴寂竹看着她，面色认真，“很重要。”

他要拿的是父亲送给他的灵兽，虽然还没孵化出来。

不等泠烟再开口他就转身离开了，确实很快，来回不过几息，站在阵中还微微喘着粗气。

林子口离屋子有些距离，站在口上也只能看见不突出的轮廓，让一个将死之人这么短时间跑一趟来回确实吃亏，泠烟启动千里阵，其实她也不是很着急，如果不是怕暴露，一个闪身就能到，何须像现在这样扭捏。

只是她讨厌裴寂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莫名其妙的……很讨厌。

但她为了炎陨能屈能伸，装模作样还是会的，裴寂竹曾被炎陨寄宿过，难保体内没有留下什么隐患。

两人在距离马车一段距离的地方落地，泠烟率先上车，裴寂竹撩开帘子与车内的萧阶目光相撞，两人俱是一愣，不过瞬间萧阶率先开了口：“裴二公子吧，在下萧阶。”

裴寂竹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便草草垂下眼睫，坐在最里面不说话。

萧阶早就听说过他，只觉得他这样实属正常，对方不想交谈他也不去自找没趣，索性阖上了眼。

裴寂竹本来也想小睡一下，但车内陌生的味道让他思绪难安，于是传音问泠烟：“你没说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