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当天泠烟早早地起床,带着裴寂竹和萧阶赶往玉家,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玉二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自便了。
院子里的花开的正是时候,一朵接一朵的簇拥在一起,放眼望去姹紫嫣红,格外好看,女眷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亭中赏花聊天。
走过木桥就是男子的观赏区域了,长亭中有博弈棋技的,也有对念诗文的,裴寂竹坐在角落捧着一本书看,腿上搁着手炉,拿书的手冷了便换另一只手拿。
如此好景,相安无事,泠烟也放心地去找玉家的人了。
萧阶说长亭河畔设有结界,只有玉家人手持的灵环才能进入,但是玉家很大,今日来的人又这么多,她怎么能知道谁是玉家人谁又不是呢?加之灵环不比寻常的配饰,是不用外挂做装饰,她也不能各个都打晕搜身吧?
又绕过一道长廊和睡莲池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座寂静阴森的宅院,院子附近没有人,只有一棵高过一棵的茂密万年青,泠烟看了片刻,抬起脚往那边走去,却还没等她靠近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对方不认识她,却也知道今日设宴,能进来的必是持请帖的客人,于是说话也客气。
“姑娘,这里是玉家禁地,不便通行。”
他说是禁地,泠烟便自认为是供奉先祖的地方,毕竟泠家也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放着泠家祖宗的牌位,旁的人也不让进,她莞尔一笑:“抱歉,这就走。”
男子朝她礼貌一笑,转身离开了,泠烟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思来想去没个结果也就走了,走了不远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原路返回还没走到前院就听见一阵嬉闹起哄的声,像是在玩什么游戏,她拨开人群走过去,果然看见试剑台边围着不少人,跟着起哄的人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像是狮子看见了猎物。
“裴二,你就说你敢不敢吧?”
裴二?
泠烟突然想起萧阶说的,裴寂竹在捉妖师家中不受待见,不少人想把他杀之而后快,但碍于裴老爷子的面子也只能咬咬牙憋着,因此只要有裴寂竹在的地方少不了来一场嘲讽侮辱的戏码。
刚才说话的是玉家外门弟子,在外门凭着一手好剑术格外嚣张,带着几个跟他一起的弟子恃强凌弱是他最拿手的,见裴寂竹不说话,他不耐烦‘啧’了一声,“敢出金陵城,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呢,原来没了妖力你这么胆小无用,不知道你哥哥见没见过你现在这副怕死的窝囊样?哦,对了,你还记得温月吗?只怕是早就忘了吧?”
裴寂竹面色平和,表情浅淡,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的话,实际上拢在袖子里的手都掐出血痕了,薄唇紧抿,看着脚边的剑始终没有动作。
“不敢就滚出去,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偷来的请帖,竟还真让你进来了。”
见他这副软包子的模样人群里终于有人等不及了,忽然‘铮’的一声剑鸣,白光闪过,一把剑直指裴寂竹的眉心,“今日,你要么跟我比一场,要么从这里滚出去,”
泠烟瞧去,见他脸上的愤怒不似作假,不禁暗想这两人之间难道是有什么过节?左右看了看,正要找个人问问就听见了起哄声,裴寂竹捡起了那把剑。
她发现对于这边的‘热闹’玉二夫人并没有要管的意思,而是温和地跟身边人相谈甚欢,想来也是,捉妖师的职责是除妖,惩奸除恶,一个半妖杀了人,还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他们来说是无声的挑衅。
裴寂竹拿着剑,握剑的感觉对他来说变得陌生,同对方上了试剑台后甚至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礼貌地鞠了一礼,抬头时察觉到剑气逼近,来不及做出反应,下意识抬手去挡,手上的剑替他承受了小部分的剑气冲击力,大部分落在了身上,往后踉跄几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见状,台下的人愣了一瞬后欢呼起来,无论在哪里,试剑台上只要应了别人的邀约,不是点到即止就是生死不论,哪怕是死了也只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一盏茶的功夫,泠烟看着裴寂竹被打趴在地又爬起来,反复数次,直到最后一次彻底爬不起来了,握剑的手颤抖不止,伤口边上的血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可怕,然而对方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蓄着杀招朝他刺来,空气被无形劈散。
裴寂竹看着他,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慢慢闭上了眼,他不会死的,这么多年来修习的内功心法能规避大多数致命伤,这一剑,能挡下八成。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隐约有什么东西蹭着鼻尖滑落,他睁开眼,看见一根不算笔直,但充满灵力的棠花枝抵挡在他面前,枝上的花散落了大半。
“欺负一个没有灵力的病秧子算什么?不如跟我打,赢了我他随你处置。”泠烟站在试剑台上,盛气凌人。
裴寂竹撑着剑站起来,“泠姑娘……”
“别说话,我可不想裴暮云还没来你就死了,”泠烟说完看向对面,“怎么样?”
台下寂静,可能是她出言太过狂妄,敢用人命做筹码她还是第一个,泠烟扫视周围,发现玉二夫人也看了过来,随后在侍婢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玉家弟子颔首,“来!”
裴寂竹被萧阶拉着下台,“你放心,泠姑娘不会有事的。”
他见识过泠烟的剑术,出剑快准狠,没有一点拖拉,放眼整个大安,能跟她过招的人少之又少。
裴寂竹身上血迹斑斑,走路不稳,全靠萧阶扶着,双眼直直盯着台上,他不是没见过泠烟的剑术,只是杀妖跟比试不同,她初次出现在世家面前,太过露锋反而不好。
台上,玉家弟子抽了一把好友的剑递给她,“这柄剑不差,你跟我打不吃亏。”
“不用,这根花枝打你正好。”泠烟笑着拒绝,抖了抖手上的棠枝。
闻言,玉家弟子的脸色黑的如同锅底,挽了个剑花冲来,泠烟举枝迎上,灵力相撞,瞬间炸开,围观的人纷纷抬手遮挡,忍不住后退,而后唏嘘起来。
试剑台上灵光闪过,眨眼一瞬,泠烟手中的棠枝就断成了两截,正在众人以为她输了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的玉家弟子跪在地上,肩膀插着另一截棠枝,鲜血顺着花枝的纹路落在地上,积成一大摊鲜红。
玉家弟子面目狰狞,双眼闪烁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泠烟,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朝一旁栽倒。
“一招!她只用一招就打败了玉浔!”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声,瞬间沸腾起来,有讨论她是如何赢了玉浔的,也有人觉得她是耍了小把戏,不然怎么可能有人能仅用一根树枝就将他人大败?
泠烟淡淡瞥了一眼台下,捡起刚才玉浔扔给她的那把剑走到玉浔面前,指着他的眉心,长剑自剑柄处分出两缕灵力,游龙似的缠绕着剑刃聚集在剑尖处。
“你输了,按照你刚才对裴寂竹的做法来看,我现在应该杀了你。”
她语气平淡且认真。
台下看热闹的人看出来了,她这是在给裴寂竹出气。
“不可!”人群里让出一条路,玉二夫人慌忙上台,头上珠钗摇晃,三两步便走到玉浔面前,对泠烟说:“这位姑娘,试剑台是家中弟子用来比试的地方,大多点到即止,什么应邀不应邀的,没有这个说法。”
玉二夫人保养得当,说话温声细语却不失威严。
区区一个外门弟子,都敢当着这么多世家公子姑娘的面欺辱人,不惩治一下怎么行?泠烟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相撞,裴寂竹握拳抵着唇咳嗽不止,耳廓红润一片,像是又发病了。
“那按照二夫人的意思该如何办?”
她说这话就是不愿草草了事,偏要个说法,玉二夫人朝着人群后看去,视线落在裴寂竹身上,她见过这个孩子几面,虽然生的不错,可惜命不好。
“姑娘想如何?”玉二夫人朝身后的侍女说了什么,侍女转身便离开了。
泠烟说:“我杀了他。”
“没有商量?”
“没——”
“等一下!”话音未落,门口就冲上来一道人影,是泠赋和谢珏清,泠赋把泠烟拉到一旁,小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泠烟眨巴眨巴眼,豆大的泪珠滚落,“哥哥……”
泠赋:“……”
“你打住,我跟你说正经的,玉家可不好惹,你此番得罪他们,日后有你苦头吃的,咱们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泠赋苦口婆心地说着,却发现她在发愣。
泠烟倒也不是真的愣了,而是突然想起来她还要找千禧玲珑,泠赋说得对啊,跟人家闹得太难看不利于自己,于是问道:“那怎么办?”
泠赋瞄了眼后面,谢珏清正在和玉二夫人攀谈,地上昏死过去的玉浔已经让人抬走了,他小声说:“等会你别说话,最好这眼泪也别停,其余的就别管了。”
泠烟翻了个白眼,又眨巴出几滴泪,被泠赋拉着过去,“玉二夫人,在下泠赋。”
“听世子说了。”玉二夫人点头。
“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是我这妹妹不懂事,在家学了点皮毛就出来现眼,实在是不好意思。”他说的诚恳。
玉二夫人笑着应了,“无碍,泠姑娘剑术卓越,实乃女中豪杰。”
泠烟一抹眼泪,身上一点刚才的气势都没有,怯生生地问:“那裴寂竹的伤怎么办?”
玉二夫人道:“自当好生医治。”
互相给了台阶下,这件事也算处理得当,泠烟满意地去找裴寂竹了。
席面已经做好,客人都被请到了前厅就坐,玉二夫人带着泠赋和谢珏清姗姗来迟。
出了云梦泽几乎很少人认识泠赋,见他举手投足间虽然恣意散漫,但也沉稳,便猜测他是哪家的贵公子,谢珏清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所有人见了他就跟见了祖宗似的,不敢招惹,更不敢攀谈。
泠烟跟萧阶扶着裴寂竹前往偏厅,得意道:“刚才多亏了我。”
裴寂竹轻轻‘嗯’了一声:“泠姑娘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