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之时泠烟破出水面,平静的水面终于激荡起来,她趴在岸边喘气,身上的衣物湿透,发梢挂着水珠,略微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爬上岸。
萧阶快步上前给她披上斗篷,趁机探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发现她竟毫发无损,他不禁疑惑,上回他来的时候未曾取到不说还险些没命,千禧玲珑的结界非常人可破,她应当是没有拿到的吧?
于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凌姑娘拿到千禧玲珑了吗?”
没拿到也还好,若是拿到了……他打不过泠烟,自然也抢不到,如此就只能另外想办法。
泠烟正施着净身术,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拿到了呀,也没你说的那么难嘛。”
萧阶脸色一变,很快恢复过来,“恭喜泠姑娘,我们该走了。”
“走吧。”泠烟拍了拍挂在裙子上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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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竹昨晚没睡,此时没精打采,眼下一片乌青,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碰到上楼送早饭的小二,“公子,我给您把饭送上去就好,不用亲自下来。”
“多谢,但是我——”裴寂竹垂眸看了眼托盘上的菜肴,礼貌地笑道:“不太想吃。”
店小二愣了一瞬,笑说:“这些可都是我们店的招牌菜肴,公子真的不尝尝吗?”
裴寂竹摇头:“不尝。”
“真的吗?”小二继续追问。
裴寂竹站在台阶上,面色平静地看着下面吵闹的人群,伸手摸上匕首,语气森冷,“你再多问一句我就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小二一噎,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冲着他咧嘴一笑:“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给其他客人送了。”
他说话木楞,跟裴寂竹擦肩而过上了楼,敲响了一扇紧闭的房门,照例说起了那番话,“公子,我给您把饭送上去,不用亲自下来的。”
那位客人接过托盘,“多谢。”
裴寂竹不经意瞥了一眼,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银色葫芦,他收回视线下楼,站在门口看见泠烟和萧阶两人正坐在客栈对面的早点铺子吃早饭。
萧阶说:“裴公子,来得正好,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点?”
裴寂竹摇摇头,坐在一旁倒了杯茶,看向泠烟,“你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说起千禧玲珑萧阶内心暗自轻叹,若无其事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泠烟还未回话,裴寂竹倒了杯茶递给他,语气好似闲人,“恐怕暂时出不去了。”
泠烟看向他。
萧阶接茶的手顿住,“你什么意思?”
裴寂竹倒了茶却没喝,一片细小的落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落在茶盏中,他将树叶捻走,缓缓道:“我们在梦魔遗留的“魇”中。”
话音落下,天空忽然响起惊雷,闪电划过,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霎时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定格,声音也被隔绝在外,狂风急起,吹得人都要站不稳了。
泠烟站起来,她听说过梦魔,每个梦魔在死前都会留下一个‘魇’,这个‘魇’会承载着梦魔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若是有人勿扰了‘魇’就会不自觉被困在里面,心性坚定的人或许能出去,要是遇上呆头呆脑的那就真的要在里面被困一辈子了。
“现在怎么办?”萧阶的声音被风吹散,听不清楚。
泠烟掐诀稳住身形,“去醉花楼!”
三人急匆匆赶往醉花楼便看见玉家的弟子围在门口,急急起了一个剑阵,其中一个弟子瞥见她们,苦着脸说道:“三位道友,可否相助?”
剑阵将醉花楼里的妖困在了里面,妖气胡乱撞击着阵柱想要出去。
萧阶正准备出手就被泠烟拦住了,少女狐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梦魔吗?”
青年的身体蓦地僵直,他当然知道,梦魔的‘魇’能困住人,一旦有跟“魇”不相干的人插手改变事情的走向就会产预料不到的后果。
同时‘魇’里的世界也是真实的,泠烟拿到了千禧玲珑,那么他想要得到它就只能借用这个‘后果’来实现。
他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说道:“知,知道。”
“那就不要多管闲事,”话罢,泠烟看向那名弟子,露出一个娇俏的笑,给他们加油,“我们灵力不够帮不上忙,我相信你们可以的。”
裴寂竹拢着手哼笑一声,少年眉目清朗,星眸灿灿,堪称画中仙人。
那弟子还想再说点什么,他旁边的同门说道:“师兄,你喊他们做什么?这三个人一看就不像是捉过妖的,到时候出了事还成了个麻烦。”
他说的没错,那名弟子便也没有勉强,只是更努力的维持着剑阵。
泠烟在巷子外的茶摊找了个位置坐下,萧阶的目光从她腰间的绣花囊袋看去,他自己当时自己在介子珠里养伤的时候就是被放在这个囊袋里,会不会千禧玲珑也放在这里面了?
泠烟对他不设防,未曾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腰间,她双手托腮,鬓角的刘海随着风乱扬,吹了一下头发,有些无聊,心中掐算着时日,芙黎应该已经到进城,拿到寻木就要进行锻炼,看来要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间了。
裴寂竹灵力低,又是半妖之体,寻常捉妖师擅用的剑法不适合他,只能给他量身定制一本剑谱,她看向对坐的少年,他敛着眉,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不知在想什么,漆黑幽深的眸子盯着面前的桌子出神。
她听说裴寂竹的相貌随了娘,柔和貌美,性子却是随了爹,沉稳内敛,能忍,这样一个人是极适合做领导者的,只可惜了,出身高但不好,在这样一个妖魔作乱的时候,他这身份就像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掉下来的刀。
裴寂竹啊裴寂竹,希望你能活着找到炎陨,别白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桌对面的少年揪着手炉上的穗子,心中思索着昨夜在窗框上留字的人会是谁,大安虽然有很多人想杀他,但不会有人敢在玉家的地界内动手,况且那句话是劝诫,并不是警告,究竟是谁知道自己跟溯影的关系?
三人心里都藏着事,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醉花楼那边突然发出一道剧烈的响声,几乎地面都在跟着震动,紧接着是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
“泠姑娘?”萧阶看向那边。
泠烟趴在桌子上,“不用管。”
动静大了才好,大了才能尽早出去。
原本乌黑的天空明亮起来,乌云消散,阳光照射过来,巷子里出来一个少年,手上拿着剑,背上背着已经断气的同门,少年身上血污斑驳,额角流下来的血染红了大半张脸,看起来狰狞可怕,银葫芦随着他走动跟腰间的半月形灵环相撞,发出一连串的‘叮咚’声。
他站在巷口,跟坐在茶摊前的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扯出一抹笑,“你们还没走啊?”
“你,你这……”萧阶望向他身后,欲言又止。
少年朝身后看了一眼,地上是他用绳子系在一起的各种残肢断臂,这些都是跟他一起来的师兄弟们,如今却连全尸也没能留下。
“吓到你们了吧?”他笑,“没办法,妖物太强悍了,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以后习惯了就好。”
萧阶还想说什么,面前的场景却骤然一变,取而代之的是荒凉坍塌破损的房屋,街道角落偶尔发出老鼠的细碎声,巷子那边的醉花楼已经看不出以前繁华的样子,身后的茶肆更是消失不见。
三人俱是一怔,静过一瞬后泠烟说:“走吧,先回去。”
裴寂竹临走时看了一眼身后,脚下的一团黑影趁机出来躲在了墙后面,溯影咬咬牙,“你胆子真大!”
裴寂竹勾唇一笑,在心中言语:“你说过,成功总是在危险之后,找到那个人,带来见我。”
……
傍晚微风徐徐,芙黎驾着青鸟,怀中抱着用布包裹的寻木,背后橘红的朝霞刺眼,青鸟落在临安城外,她入城寻了个面馆坐下,已经风尘仆仆多日未曾好好吃过饭了。
正吃着,腰间锦囊里钻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眨着玻璃珠一样清透的眼睛看着她,意思很明显,它想吃。
芙黎微微蹙眉,伸手将它的脑袋按了下去,“不行,你不能吃这个。”
“嗷呜……”
芙黎整整吃了三大碗面,喝了一碗豆浆才吃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纸,写了信传给泠烟。
浔南镇桥口。
泠烟刚从桥上走下来就收到了芙黎的信,略微看过之后说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泠姑娘小心,”萧阶一闪身就走了。
裴寂竹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泠烟偏过头看向他,清润的眼眸里带着审视,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别有用心,可惜了,出了一贯温和的假笑什么也没有,半晌后她长出一口气,“好哦,走吧。”
从城内走到城外,穿过热闹的街市,两边有不少买卖绝世剑谱的摊位,泠烟瞧了一眼,都是些跟杂耍没两样的无用东西。
“这些剑谱真的会有人买吗?”她不禁疑惑。
裴寂竹点头,“会。”
泠烟扬眉嘴角勾起笑,原本她还担心银钱不够买不到锻炼寻木的炉鼎,现在看来简直天助我也!
“泠姑娘想到了什么这么开心?”裴寂竹看向快自己一步的泠烟,少女欢喜雀跃,发带尾部点缀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声音,裙边荡漾着耀眼的阳光,此景甚美,令他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