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阵吸血,靠献祭灵识所成,泠烟此时在阵中,不过一会儿便会随着穷奇灰飞烟灭。
此举真是……不要命!
只是伏魔阵乃是上古阵法,泠烟今年不过十六岁,听说过倒是不足为奇,可她是如何习得?
泠烟尝到满嘴的铁锈味,听见裴寂竹在喊自己,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他浑身偏冷的气息。
生气了?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不明白,不是人这件事只有孟浮玉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最差不过是变回剑身再沉睡个三五百年。
穷奇的身体和元神被阵火灼烧,不停地嚎叫,不过多时就倒在了地上,身上的皮肉外翻,都是火烧出来的痕迹,抽搐挣扎片刻后就没了动静。
泠烟冷眼看着,而后痛苦地呕出一口血,捏着衣袖擦净嘴角的血迹,对裴寂竹说:“还不走?”
裴寂竹站在那里,听见她的话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眉眼间更加不耐,尽显烦躁,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泠烟叹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一时没站稳,往前踉跄了两步,自己现在这样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现出原形,孟浮玉不在,她需得谨慎,于是捏诀稳住躁动的灵识,朝裴寂竹走去。
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身上胭脂色的长裙沾染上鲜红的血液看起来触目惊心,肩上披着的氅衣太大,拖了一截在地上。
她走的很慢,双眼看着裴寂竹,眼中朦胧,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寻找炎陨的路上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也不枉她找到炎陨后舍身封印。
最开始以为是孟浮玉,可用昆仑老头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孟浮玉不为了慕初那般颓废,他也不会下山去暮灵看守神剑化形。
后来以为会是裴寂竹,可是现在看来他只想找到星轮,根本无暇去想其它。
刚才伏魔阵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灵力,现在只是走了一段路便四肢酸软无力,她伸出手想要裴寂竹扶一把,可惜还没开口便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裴寂竹快步走过去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拂去脸颊上的长发,“溯影,找到了吗?”
溯影从浔南镇回来已有多日,碍于泠烟在一直不敢现身,现在从裴寂竹脚底出来伸了个懒腰,“显而易见,人已经死了,尸体都风干了。”
裴寂竹垂下眸子,抱着泠烟转身进了树林,溯影跟在身后,“她的命现在在你手里,荒无人烟的,你现在动手杀了她谁也不会发现。”
“不行,不能杀她。”裴寂竹摇头,走得更快了,黑夜行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来时的灯是为了她才点的。
“为什么?”溯影不理解。
裴寂竹沉默了一会儿,溯影问的为什么,他知道,只要杀了泠烟自己的性命才有保障,这一路上他都属于被动的一方,可这么久以来,泠烟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伤害过他的。
母亲说过,人妖皆有好有坏,不该本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可防人之心总该是有的。
他不想杀她,也不可不防她。
“不是我说,南疆近在眼前,你把她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溯影每次见到泠烟心里都有些烦闷,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就想让裴寂竹离她远一点。
为了什么?
裴寂竹不知道。
溯影见他不说话也没再开口,只是表情依旧不服气。
黑暗中不知时间,走了很久,终于回到了覆盖雾障的河岸。
“真带着她?”溯影说:“你不想杀她便随你,可她现在这样,不适合跟着我们一起。”
裴寂竹答非所问:“兄长和芙黎不见了,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溯影嗤了一声:“村子不也不见了吗?我哪能知道。”
阴阳怪气。
裴寂竹当没听见,将泠烟放在一棵树下,看着面前的雾障,这一看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只怪他出门太少,虽说读了很多书,可很多东西书上都没有。
正当他低叹的时候听见了身后一道警觉的声音。
泠烟靠着树的姿势难受的很,皱皱眉慢慢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一身玄裳少年正弯腰盯着自己,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你是谁?!”
溯影也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他直起身体,抱臂看着裴寂竹,语气得意,“我是寂竹的远方表兄。”
泠烟上下打量他一番,对方确实跟裴寂竹差不多年纪,身形相仿,长得倒是不大像,她没说话,转头看向裴寂竹,视线相撞,挑了挑眉,意思像是在问:是不是你表兄?不是我杀了。
裴寂竹直视她的眼睛笑道:“是。”
溯影在他承认的瞬间笑出了声,既然开口应下,那这一路他就不用躲藏,而且这个呆子还要叫自己表兄,想想就爽!
泠烟看着溯影,片刻后挣扎站起来,裴寂竹伸手去扶,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但前不久自己那样狼狈难受,朝他伸出去的手却落了空,对方无动于衷的模样显然是不想跟自己有过多牵扯。
裴寂竹看着自己悬空的手微怔,方才穷奇死后他并非不想去扶她,只是她遍体伤痕朝自己走来的模样异常熟悉,就好像许久之前两人才以这种情形见过,他想,说不定真的有投胎转世,自己与她有什么牵连也说不准。
直到泠烟坚持不住倒地前他才思绪回笼,脑子里荒谬的想法才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伏魔阵过后的遍地狼藉。
泠烟看着水面上的雾障,裴寂竹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肌肤里还不断有血渗出,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受了多重的伤。
裴寂竹盯着她的伤口看了片刻,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等我剑术练成,便不会再让你受这么重的伤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心疼她,可是心疼什么呢?
是她这一路上只有她自己?还是她遇见危险永远冲在第一个?
泠烟并未对他这句话有多大反应,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水面上的雾障轻轻飘着,泠烟沉默半晌抬脚踏了进去,此水万物不沉,行至水上,看似浓郁的雾存在感却并不强,不一会她的身形就被掩盖了大半。
“跟上来。”
她的声音传来,岸边的裴寂竹和溯影连忙跟上。
三人都被雾障掩盖,在林中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抹身影借着稀薄的月光悄然出现,宽大的黑色夜行衣将他整个人都拢住,只能看见苍白瘦削的下巴,薄唇带着一点紫红,像是中毒已深的病患。
他稍稍侧头睨向后方,哑声:“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保证能得偿所愿。”
“多谢司使。”男子面戴银白面具,扩至耳后,垂下一条长长的鸢尾花银链。
天边逐渐亮起,漫长的黑夜随着出现的天际线而消失,林中恢复了一片祥和,鸟雀叽叽喳喳叫着。
树林外的山村慢慢地醒过来,一扇窗被推开,窗后站着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伯,浑浊的眼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满足感,像是野兽餍足之后的模样。
在他对面,一位大婶朝他喊道:“村长,今年收成怎么样啦?”
老伯‘呵呵’笑道:“还成还成,比去年好多啦。”
两人说着,却发现林中突现红光,只不过一瞬间就消失了,村长的脸裂开,慢慢变得阴狠,转身朝屋里走去。
大婶的手用力掐着窗框,指甲盖嵌进了潮湿变软的木头里,看着村长的身影啐了一口,“真是个蠢的。”
*
南疆曾经有一位女祭司,年仅十五岁,是那时候最年轻的祭司,她身怀十五种蛊毒却安然无恙,人们便将她称为天上神女的转世。
日子安详和谐,忽然有一天天上惊现红雷劈下,霎时便炸崩了一座山头,而那座山头正是祭司炼制蛊虫的地方。
洞中的少女看着地上昏睡的青年不敢靠近,只捡起了一根树枝远远地戳着他,手背上被戳红了一大片,可人还是不见醒,没办法她只能用传音蛊虫叫来昭昭。
听见响动,昭昭早早就在山外候着了,她是族中长老专门派给祭司的贴身侍,一切都要以祭司为先,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来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进去之后就看见地上躺着的男子,惊得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他,他他……”
“嘘,别出声,千万不要让长老们知道啦。”
“流苏,你没事吧?”昭昭走过去询问她的伤势,见她无恙才放心,“长老们马上就来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流苏苦恼,“那怎么办?要不然把他放在清池里吧?长老们不会去检查清池的。”
“那他不会被淹死吗?”昭昭问。
好吧,会的。
正说着,就听见了洞外有小声的交谈,流苏胆子大,好奇心强,对外界的事物格外敏感,一听便知不是族中的人,于是她提着裙子猫到洞口,远处两男一女站在山道上,少女容貌姣好,穿着贵气,身边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面带浅笑,温和儒雅,正低头说着什么,另外一个玄衣少年则抱着手臂,面色不耐,不时摆弄腰间挂着的一长串叮叮当当的东西,看穿着应该是中原人。
中原人来这里做什么?
昭昭扒在她肩头,跟她一起看着,嘀咕道:“他们穿的好奇怪。”
她没见过中原人,只觉得他们身上的衣裳格外好看。
昭昭没有出去过,但是流苏小时候随着父母一起去中原送过货物,但是印象已经不深了。
正看着,就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两位少女一惊,对视一眼,立刻回到了洞里,等到族人来时便看见流苏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落下的灰尘和点点血迹,昭昭抱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