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玅观扶着方汀下来,脚步已显虚浮。
“陛下!”方汀压低了声音,担忧道。
“无碍。”秦玅观鼻息发重,唇色发白。沉重的冠冕压得她微颔首,她推开方汀的搀扶,撑起仪态,向内殿走去。
唐笙和云霞是赶在御驾之前回来的,她们将奏疏放回原位正要离开正殿,迎面撞上面色惨白的秦玅观,头顶那血条闪烁得格外厉害,跟急救灯一样。
来不及行礼,秦玅观的影子便压了下来,一身佩玉催命似的叮当作响。唐笙的动作快过了脑子,双臂已经接住了秦玅观,脑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以下犯上了。
她真的太瘦了,宽松厚重的朝服根本遮不住纤细的腰身。唐笙甚至只需用一只胳膊便能将她圈在怀里。
唐笙收拢小臂,心下多出了几分酸涩。秦玅观个头不矮,瘦成这样了身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找到支撑物的秦玅观手腕滑了下去,衣袖中的念珠也落在了氍毹上。她枕着唐笙的肩膀,气若游丝。
“扶朕……到榻上。”
肩头陡然一重,旒幕发出细碎的声响,玉珠冰得唐笙浑身发凉。
“哪里不舒服?”唐笙下意识将秦玅观护住,脱口道。
秦玅观缓缓阖眸,鼻息更重了:“这冕,太沉了。”
云霞急出了眼泪,慌里慌张地向外跑去找方汀。
唐笙也不敢耽搁,架起起秦玅观往寝殿去。秦玅观此刻已经是彻底昏迷了,几次险些从唐笙身上滑落。唐笙一咬牙,拦腰抱起她,臂弯护住她的脖颈。
她的面色太差了,穿书前在急诊干过好几年的唐笙顿感大事不妙。将人安顿好,唐笙又是掐人中又是听鼻息,额头吓出了冷汗。
一众宫女忙碌起来,请太医地请太医,铺榻的铺榻,生怕出一点差池。
“慌什么!”方汀厉呵一声,立马镇住了场子。
“你,你们,”方汀指了两个最机敏的宫女,“去请太医令,就说是请平安脉。”
“今日殿中之事,谁敢走漏风声,谁便拿脑袋来抵!”
说完这些,方汀快步掀帘进来,看到了跪在榻边正在诊脉的唐笙。
“怎么回事?”方汀此刻才面露急色。
“低……气血亏,加之连日劳累,体虚了。”唐笙将秦玅观的腕子掖进棉被里,看向方姑姑,“方才陛下进来便有些晃身,我接着她了,陛下让我扶她到榻上。”
方汀狐疑般看着唐笙,低低道:“你会医术?”
“略通。”唐笙擦了擦额角的汗,将除下的旒冕交给方姑姑,“还劳烦姑姑替陛下更衣,这身朝服实在太厚重了。”
……
太医不久便到了,年迈的老头拎着药箱,革带跑得串了个位,小碎步迈得快过了领路宫女。
九族在身上担着,老太医战战兢兢请完脉,又连扎了几针,眼见秦玅观即将苏醒过来,才长舒一口气。
他给女帝开了好几副补气血的方子,又对殿里的宫女叮嘱了许多,才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两下。
一众内侍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出了内殿,太医才敢对方姑姑说真话。
“陛下近来食欲不振,龙体亏损,还望姑姑好生劝进,若是日子久了,可就难补了。”老太医痛心疾首,“操劳太过也有碍于龙体康健,陛下忧思过度,郁结沉积太久了。”
唐笙出来时,太医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她只听到几句“眼下正值隆冬,陛下身上的到刀伤会隐隐作痛”“夜里还是会梦魇盗汗”。
风挡落下的声响惊动了檐下人。太医令和方姑姑齐齐回首。
唐笙和方汀的视线交汇,方汀拔高了音量唤人:“海曙,送王大人回太医院。”
“陛下醒了,传姑姑入内。”唐笙敛眸垂首,谦谨道。
目送着方汀火急火燎地离开后,唐笙度过了一个平静的下午。她本就不是秦玅观的贴身侍从,秦玅观不传令的话,她连见秦玅观的机会都没有。
檐上积雪落下,唐笙在院中扫撒了几番,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内殿。
虽说她走前确认了下,秦玅观的生卒年没有变化,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女帝要是突然驾崩,她这辈子也就别想回家了。
正当她第十一次伸长脖子想要了解秦玅观的恢复情况时,云霞出来了。
“看什么呢?”云霞撞了下唐笙的肩膀,笑嘻嘻道。
“陛下她如何了?”唐笙握着笤帚道。
“醒了,也进了膳,现下正在批折子呢。”云霞说完便想往外走,衣袖却被唐笙拉住。
“陛下这病是如何得的?”
“欸——”云霞没将话说得太仔细,“寒冬腊月趟过了江水,身上又受着伤,怎么会不落病根呢。”
唐笙还想再问,云霞却闭口不答了。她只好转了个话题,继续道:“那陛下身边为何没有医女当值?”
“有过,但陛下信不太过,遣回太医院了。”云霞答。
唐笙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问出口了:“陛下她可曾召我?”
云霞摇头:“陛下只让方姑姑到二十四司将你的名册调到宣室殿,其余什么都没说。”
不知怎的,唐笙觉得心中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烛光忽然就熄了。
她松开了云霞的衣袖,淡淡道:“你忙吧。”
云霞见她精神萎靡,忍不住在她面前招了招手:“你想到御前去吗?你晚间值夜求求陛下试试,我想陛下会应允的。虽然陛下日理万机,但有你阿姊那层关系,你想求些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唐笙一只手撑着笤帚,一只手叉腰,歪着脑袋道:“我不是事事都要仰仗阿姊的。”
云霞刚刚那翻话让她有了新思路。
虽说现代医学很多操作手法在这个地方不太适用,但她好歹是有知识储备的。凭着这个贴近御前,岂不是能获得更多和秦玅观互动的机会。
事不宜迟,唐笙打算今天就试试。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间,子夜当值的唐笙望着殿内昏黄的烛火,心跳得厉害。
忐忑的唐笙精神紧绷着,像土拨鼠一样,时不时探望一眼殿内的动静。
大半天没见,也不知道秦玅观恢复怎样了。
一刻钟后,檐下的窗被人推开了。
被人影晃得头晕的秦玅观脸色并不好,唐笙还没开口,声音便被她的神情吓得缩了回去。
“朕批了不到半刻钟折子,你探头探了十来回。”秦玅观拢紧了氅衣,浓重的药味飘散在唐笙头顶。
“陛下,您好些了吗。”唐笙扶着窗沿,弱弱道。
秦玅观有片刻失语。她顿了会,再开口语调稍显柔和:“你探头探脑就为这个?”
唐笙将手收进衣袖,一副窝窝囊囊的模样:“也不全为这个?”
秦玅观掩袖咳嗽了几声,声音顿时哑了,话里添了攻击性:“你是内阁重臣么,什么事非要这会说?”
唐笙刚要开口,秦玅观便唰地阖上窗户,窗框险些砸到唐笙的鼻梁。
吃了闭窗羹的唐笙一下懵了,鼻尖那股子苦涩的药味还弥散着,她瘪瘪嘴,心里不太好受。
秦玅观方才的神情分明是嫌弃,话里也带着不耐烦。
方才她看到秦玅观开窗太激动了,值夜用的棉被不慎落在了雪水上。唐笙捡起时,棉被已经湿了大半。
一股尊严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她变得很难过。她一向乐观,但这会却有些想哭了。
“陛下,奴婢明日可以陈奏吗?”虽然难过,但唐笙还是问出口了。她将手上的宫灯压低了些,怕灯火再搅了秦玅观的清宁。
片刻后,秦玅观的影子又映在了窗纸上。
一窗之隔,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进来吧。”秦玅观叹息。
唐笙不可思议地抬头,扶着膝盖往殿里去,不敢有片刻逗留。
方姑姑夜里会去小睡一会,此刻殿中只有三四位昏昏欲睡的宫女,唐笙推门进来时,她们皆齐刷刷地抬头,盯得唐笙身上发毛。
殿中,秦玅观褪了氅衣,穿着木屐踩在里间柔软的氍毹上,月白色的中衣盖住了脚背。
“朕要沐浴。”她看向唐笙,“你进来侍候。”
唐笙惊讶抬头,用眼神问:真的是我吗?
秦玅观懒得搭理她,抬脚便进了设计精巧的里间。唐笙跟了进去,这才发现里边有个飘着热气的大浴池。
暖意熏得唐笙眼皮发重。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看秦玅观褪中衣。
衣桁离得有些远,秦玅观伸手,将中衣握在手上。
唐笙明白她的意思,秉着呼吸,小心翼翼上前。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秦玅观光洁的躯体,凝脂般的肌肤让她难以移眼。
秦玅观虽然表面文弱,但身上肌理却有力量感。联想起太医令的话,唐笙推测,秦玅观大概是习过武的。
耳朵和脸颊同时烧了起来,唐笙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非礼勿视”,将眼睛闭得紧紧的。
水声响起后,脸红得像猴屁股的唐笙才敢睁眼。
浴池里的秦玅观发梢沾水,四下打量着她。
对上这样的眼神,唐笙说话都不利索了:
“奴奴……奴婢能退到帘后吗?”
秦玅观小臂交叠着撑在浴池边,漂亮的肩颈线展露无余。
她看穿了什么,眸底藏着考究的色彩。
脚底抹油的唐笙不等允诺便要后撤,秦玅观略带调笑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
“你好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