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口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了，村口有一群大爷大妈在晒太阳、唠嗑，对着每一辆外来的车、每一个外来的人指指点点。

父亲放慢了车速，问我，“前面那一堆人里面，有没有小蕾妈妈？”

我摇下车窗，把脑袋凑出去看。

小蕾的母亲和姑姑就站在人群中间，抱肘往这边看，还一边说笑着，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我让父亲停车，我推门下去，朝着小蕾母亲招手道：“阿姨，我们来了。”

小蕾母亲也朝我招了招手，笑着和姑姑一起慢悠悠的往这边走过来，短短十来米的距离，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国际时装周的感觉。

我拉开门，等小蕾母亲和姑姑上了车，才坐进去。

小蕾母亲朝我父母寒暄道：“路上不好走吧！”

“还可以，雪都化了。”我母亲应和道。

“我说我和小蕾坐二龙的车去县城就行，她姑姑说咱们村有这个风俗呢，我才赶紧让你们过来，也是临时通知，麻烦你们了。”小蕾母亲诚恳的说道。

“就是，咱村是有这个风俗呢！”姑姑点头附和着。

父亲赶紧回道：“就按风俗来，我们这也不麻烦，不远。”

“前面直走，到路口左转。”我对父亲说道，这条路我走过好多遍了，在大学四年间的每一个寒暑假。

小蕾母亲摩挲着车上的皮质座椅，说道：“这是什么牌子的车，不便宜吧？”

母亲勉强笑了下，回道：“就是普通丰田，没多少钱。”

小蕾母亲点点头，又和姑姑说道：“刘建军家女婿开的什么车？”

姑姑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大众吧？”

“丰田好吧？”小蕾母亲又问道。

姑姑笑着点头，“这个车看起来就比刘家那个好！”

小蕾母亲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从后视镜上看到母亲似笑非笑的脸，对于家境优渥的她来说，小蕾母亲的言行很难理解，哪怕是当时的我，也很困惑。

车子慢慢悠悠的拐进了小蕾家的院子，隔壁邻居大叔背着手在大门口出现，看着下车的小蕾母亲，说道：“女婿来了？”

小蕾母亲笑着点头。

“好车啊！”对方又说道。

小蕾母亲笑着摇头，“咱也不知道呢，你们中午过来吃饭吧。”

对方摆摆手，“不了，家里已经做了！”说罢又背着手走了。

小蕾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朝我父母说道：“叔叔阿姨，外面冷吧，快进屋里吧！”说着便过来挎着我母亲的胳膊往里走。

父亲打开后备箱，叮嘱我把东西拿进去，也先行进了屋。

我正想着这么多东西我怎么能一趟拿进去，君君跑过来说：“表姐夫，我帮你拿吧！”说着便提起两箱酒往里走。

与第一次见不同，君君现在已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了，话很少，但干活干净利落。

进了屋，小蕾母亲和姑姑便去厨房端菜，小蕾灌了个热水袋递给我母亲，“阿姨，暖暖手，村里没暖气，炉子已经烧上了，再坐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母亲笑着接过热水袋，递给父亲，就从包里翻找，掏出之前准备的项链盒子，递到小蕾手里，“来，小蕾，送你的礼物！”

小蕾有些扭捏的转头看了看我，我笑着点点头。

小蕾笑着说了声“谢谢阿姨。”接过了那个方形小盒子。

刚好小蕾母亲和姑姑端着菜进来了，小蕾母亲便转头和姑姑说道：“我这亲家母就是大气，上来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姑姑牵强的笑着点头，把菜放到桌上。

小蕾母亲又朝小蕾说道：“快让你表姐帮你戴上！”

小蕾尴尬的笑着，“不要了吧，我放起来，回北京再戴！”

“戴上戴上，过年呢，戴上喜庆！”

表姐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过那个小盒子说道：“来，小蕾，我帮你戴上！”

小蕾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别扭的笑着坐下。

很快，菜都上齐了。

父亲举起酒杯，对众人说：“今天是付彬和小蕾的订婚礼，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来的都是小蕾的家人们，以后呢，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在生活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蕾母亲站起来，还未说话，便红了眼眶，“小蕾他爸要是在，肯定非常高兴。”

众人都不说话，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小蕾赶紧起来，走过去扶她母亲坐下，又说道：“今儿是咱安家的大喜日子，我爸肯定能看到，我相信他也会替我和付彬开心的，也会衷心的祝福我们的！”

小蕾母亲抹了一把泪，“妈妈也替你们开心，祝福你们！”

姑父也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大家都祝福你们！”

众人都“对对对”的附和着，一团和气的吃毕午饭。

小蕾和表姐帮着收拾好餐桌，又从厨房端了糖果瓜子和水果上来。

众人围在桌子边聊天，我父母大多数时间都扮演着听众的角色，听小蕾母亲和姑姑在兴致勃勃的聊着。

末了，小蕾母亲转过头对小蕾说道：“人家莎莎儿子都会走了，你俩结了婚也得抓紧时间了！”

我尴尬的笑着点头。

小蕾也笑着转移话题：“诶，表姐，今天毛毛没过来？”

“嗯，他奶奶带着打桥牌去了。”

小蕾母亲赶忙又接话道：“你俩也赶紧生个娃，趁我还有把子力气呢，帮你们带着。”

我余光看了眼母亲，她翻了个白眼，欲言又止。

父亲笑着站起来，“小蕾妈妈，孩子谁带的事儿啊，以后他们小两口自己商量，咱们今天主要是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

小蕾母亲又笑道：“没错没错，先讨论小蕾和付彬的婚事要紧。”

母亲从包里拿出早上准备好的那个信封，推到小蕾母亲面前：“这是订婚的八千八，结婚的彩礼呢，我们家再出六万六，咱两边婚礼呢，各自办。”

六万六在当时算不上特别高，但已经高出平均水平了，一般人家彩礼都是三万八、四万八。

小蕾母亲看着面前的信封，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姑姑，有些为难的说道：“莎莎03年订婚，那时候彩礼就给了六万六呢。”

小蕾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说道：“妈，咱村人结婚彩礼不都四五万吗，再说了，我和付彬在北京都有工作，以后您养老我们都心里有数呢！”

小蕾母亲语气依旧喏喏的，“你可是正儿八经大学生呢！”

“就因为我们是大学生，读过书，才要打破彩礼攀比这种桎梏观念呀！”

我转头看向父母，他们都抱肘靠着椅背，不说话，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蕾母亲叹了口气，拉着小蕾的手说道：“小蕾啊，这些钱妈也不花你的，都给你存着，你们以后有个困难花个钱，妈也好帮衬你们呀！”

“妈，我们不需要帮衬，再说了，我们在北京，你这点帮衬也不够呀！”小蕾气急，从母亲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小蕾母亲用手背擦了下眼角，像是哭了，但是并没有留下眼泪，只是低着头，喃喃说着：“你爸死得早，我也没本事，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也说不上话！”

姑姑也低声附和道：“你妈一个人的确不容易。”

小蕾转过头，无力的看着地面。

我站起身走到小蕾跟前，摸着她头顶的头发，她也顺势将脑袋靠在我的肚子上，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我稳住情绪，转头看了一眼父母，他们依旧面无表情。

“八万八就八万八吧！”我说道。

父亲嘴角抽了一下，很快又换上一张笑脸，“我下午超市还有点事情，约了几个供货商商量点事情。”

母亲也赶忙站起来，说道：“刚院长给我发短信了，说是下午有手术，让我赶紧回去呢。”

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借口，他们不想再拉扯了。

我相信，小蕾母亲、姑姑、姑父、表姐都看出来了，大家都默契的不去戳破。

小蕾母亲从嘴角挤出一丝笑，说道：“那你们要是有事就先回，咱们电话联系也行！”

说罢又拽了拽小蕾，“小蕾，快送送叔叔阿姨！”

小蕾什么话都没说，拿着桌上的信封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小蕾母亲和姑姑依然坐在椅子上剥着橘子吃，姑父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

表姐微笑着站起来，目送着我们。

君君已经站起身来“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到了门口，父亲先行开车坐了进去，母亲走过来看着我和小蕾，问道：“小蕾，要不要一起去县城待几天？”

小蕾摇摇头：“阿姨，我过两天再过去，家里还要帮忙收拾。”

母亲笑着点点头，跟我说了句“走吧！”便径直走到车旁，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我没说话，转过身看着小蕾，小蕾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她抓着我的手，问道：“我们这，是不是就算结束了？”

其实我当时也很无措，我不知道我是该劝父母留下来把这事情定了再走，还是该劝小蕾说服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