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结束的时候，小蕾去县里上了高中，我则逐渐适应了当一名幼儿园老师。

母亲曾在饭间笑着说：“莎莎当个幼儿园老师也挺好，以后说对象的时候一问，我女儿是老师哩，这条件多好！”

父亲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问我：“你在你小张老师的幼儿园干了一年，攒下点钱么？”

我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母亲，淡淡的说道：“嗯，不多，够君君上一年级。”

君君急着把碗放下，大声的说着：“我不上一年级，姐姐的钱留着姐姐花哇，我看别人的姐姐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我姐姐天天穿的妈的旧衣裳。”

我低下头，眼泪不争气的掉进碗里。

父亲叹了口气，“你爸跟你妈挣的钱够给君君交学费，你要是攒的钱够，就再去复读一年，上个中专哇！”

我没有说话，一是我攒的钱复读一年勉强够用，但后面还要上中专，那点钱只能凑个零头，二是我已经不想去读书了，我本来就晚上一年，现在耽搁一年，再复读一年，就比同上学的人大三岁，而且到时候要是真的考不上了，我是完全没有勇气去面对任何人的。

母亲摸着君君的脑袋，笑道：“呀，君君真厉害，还知道说成语哩！”

见我们都不说话，才又讪讪的说道：“莎莎十七啦，再复读一年都十八啦，念出书都二十几了，咋找对象哩！”

父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莎莎就是在年龄上头有点吃亏了。”

我放下碗，淡淡的说着：“我念不进去了，就在小张老师幼儿园待着哇，到时候再看。”

君君嘻嘻的笑道：“我姐姐是莎莎老师！”

可是这个莎莎老师的头衔，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个普通的午后，我正带着一群小朋友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就听到院子另一头乱哄哄的闹成一团，一个小男孩的哭声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赶紧跑过去，拨开围观的小朋友。

一个小朋友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大声的嚎叫着，另一个小朋友则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根短粗的树枝，树枝末端还滴着血。

我心里一惊，连忙走上前把躺在地上的刘小军横抱起来，朝屋里的小张老师和小吴老师喊道：“刘晓军被朱建民划着眼睛了，我先领他去医生那看看！”

小张老师和小吴老师闻声都跑了出来，后来小张老师抱着刘小军，和我一起到医生那里治疗，小吴老师则留在幼儿园照顾其他小朋友。

刘小军伤的并不严重，只是眉骨被划破了皮。

医生用酒精给伤口消了毒，又缝了两针，最后给伤口包了纱布，只嘱咐我们洗脸的时候不要碰到伤口，便让我们回去了。

回到幼儿园，我们都庆幸没有伤到眼睛，便打算找双方的家长坐在一起说和说和，互相道个歉。

我先去找了刘小军的母亲，那时她正在炕上打麻将，听我说小军被划伤了，先是愣了一下，让我等一会儿，打完一圈之后，才匆忙下地，气鼓鼓的要求我带她去看小军。

我忐忑不安的带着她回了幼儿园，她一见到刘小军，便扑过去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刘小军也忽然哭了起来。

两个人在幼儿园里呜呜咽咽的哭着，开始有村里的人好奇的走进来围观。

小张老师走过去，试图将刘小军的母亲拉起来：“小军妈，先不要哭了，医生说没事，就是破了点皮。”

小军母亲“腾”的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说道：“破了点皮，你看看，再往下两厘米，我儿子眼睛就瞎啦！”

小张老师讨好的笑着说道：“幸好没事，小孩子打打闹闹就是个这。”

小军母亲叉着腰站在院中间，不依不饶的说道：“没事？谁知道有事没事哩，我孩子眼睛要是真有个好歹，咋弄？”

小张老师仍唯唯诺诺的说着，“你不要上火，我们等会儿把建明家长叫过来，你们两家商量商量，让他们给你道个歉！”

小军母亲翻着白眼不说话，小吴老师让我去将朱建明的父母叫过来。

我快步跑到朱建明家，朱建明的父母并不在家，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奶奶坐在院里摘豆角。

我说：“建明奶奶，建明他爸妈哩？”

建明奶奶抬头看了看我，笑着说道：“建明他爸妈去地里头啦，晚上才能回来哩，这两天地里头忙。”

我点点头，不知如何是好。

建明奶奶又问道：“莎莎，你找建明爸妈做啥，是不是建明在幼儿园打人啦？”

我愣了一下，赶忙说道：“小娃们打打闹闹的正常，也没啥事，就是划破点皮，让建明爸妈过去给人家道个歉就行啦！”

建明奶奶低下头，幽幽的说着：“昂，等他们回来我跟他们说哇！”

我回到幼儿园，跟小张老师和小军母亲说了情况。

小张老师点了点头，对坐在凳子上的小军母亲说着：“小军妈，你看要不明天咱们再商量，马上放学呀，明天上午建明家长也过来，咱们坐在一起沟通沟通。”

小军母亲站起身，“哼”了一声，走进教室把小军拉出来，头也不回的走出幼儿园大门。

第二天一早，小军母亲就领着小军进了幼儿园，叫嚣着要让小张老师给个说法。

但是建明父母，包括建明，那天上午都没有来。

我着急的跑到建明家，建明的奶奶仍坐在院里，悠闲的啃着一根黄瓜。

我问：“建明奶奶，建明今天咋没去幼儿园？”

建明奶奶没有看我，兀自说着：“建明跟他爸妈去地里了，以后不去幼儿园了，也学不上啥东西。”

我着急的问道：“那他昨天把刘小军划伤了，得过去处理哩！”

建明奶奶瞥了我一眼，慢吞吞的说着：“那刘小军在幼儿园让人划着了，那是你们幼儿园的责任么，我们建明小娃娃，懂得啥哩！”

我有些生气，朝她说道：“你家建明把人家划伤的呀，你们过去道个歉就行啦么，咋能怨幼儿园哩！”

建明奶奶站起来，一拐一拐的往屋里走，“刘小军他妈肯定讹人呀，我们家可没钱，你们把我绑架过去哇！”

我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我悻悻的回到幼儿园，小军母亲正坐在院里大喊大叫：“我小军在你们幼儿园出了事情了，你们幼儿园不赔谁赔？”

小张老师低声说着：“小军妈，娃娃都包扎好了，医药费也全是我掏的，这不是没事么，你还要咋？”

小军母亲直直的盯着小张老师，梗着脖子说道：“这眼睛以后还说不准咋样哩，你们幼儿园得赔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相当于我们幼儿园半年的收入了。

我忍不住说道：“你这不是讹人么，小军就磕破点皮，你要这些钱！”

小军母亲站起来，大声喊叫着：“你们看看这黑心幼儿园，把我孩子眼睛划破那么深一道子，缝了好几针，一分钱也不赔，还说我讹人，以后谁还敢把娃娃送到你们幼儿园念书哩！”

说着，竟然走进教室，让教室里的孩子回家。

“走走走，都回家去哇，这幼儿园黑心的，光顾上挣钱，哪管娃娃的生命安全哩，都回家跟你爸妈说去哇！”

小朋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不用上学，都开心的收拾书包，蹦蹦跳跳的往外面跑。

小张老师和小屋老师站在门口，让小朋友回教室坐着。

一群小朋友站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的蹦跳着。

小军母亲也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得意的叫嚣：“小张老师，你们幼儿园要想继续办下去，就给我小军赔钱，要不我天天过来闹！”

我们就那么僵持着，一直到中午放学，幼儿园的小朋友都陆续回了家。

小军母亲拉着小军，慢悠悠的往外走，临走还转过头朝我们说道：“下午我们家小军还要去去县医院看看哩，明天再过来！”

小张老师和小吴老师对视了一眼，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对我说道：“莎莎，下午先放半天假哇，我跟小吴老师商量商量看这事情咋办呀！”

不知道小张老师是怎么跟小军母亲沟通的，那天之后，小军还正常来幼儿园上学，小军母亲也没有再来闹。

暑假快来的时候，小张老师跟我说：“莎莎，咱们幼儿园，下个学期就不办啦！我跟你小吴老师商量着，去县城呀！”

我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本来小军他妈过来闹那两天，我们就觉得办不下去了，今天是小军出事了，明天小李，小王，都过来闹了，我们根本接不住。后来我跟小吴老师商量了一下，猛不丁散摊子，那么多学生咋办呀，就又坚持了两个月，坚持到暑假，把这一班学生送出去，再散。”

我问道：“那小军妈后来没来闹，是不是你们给赔钱了？”

小张老师叹了口气，说道：“昂，没办法，娃娃毕竟是在咱们幼儿园出的事，我们凑了五百块钱，给小军他妈送过去，算是了了这事了。”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

小吴老师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笑道：“这段时间也多亏你帮忙了，你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老师，以后出了社会，也得多学习哩！”

我红着眼睛点点头，沉默着转身把幼儿园的凳子都放到桌子上，最后一次仔细的清扫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