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君君就过来了,我们三个人拿着昨天写好的寻人启事和早上余炳权熬的浆糊,出了门,在外面的电线杆上一张一张的贴着。
君君指着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说道:“那车是表姐夫的!”
我抬头,看见那辆小轿车往小蕾家驶去了。
过了不久,付彬便急匆匆的过来了。
君君朝付彬说道:“表姐夫你来了,我们在贴寻人启事哩!”
付彬却只是低着头,叫我们别贴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递给了余炳权,说了声:“姐夫,你先看吧。”
余炳权木然的接过手机,并没有看出什么。
我看着付彬,又看了看余炳权,料想他肯定有什么消息,却又不愿意让我知道,那只能是坏消息。
我凑上前,拿过手机。
那手机上小小的屏幕里俨然出现了毛毛的身影,我看到他跟着强强慢吞吞的下了桥,再后来,强强从桥底下上来了,但是毛毛却不见了。
强强把毛毛藏到哪里去了?
我疑惑着想问一个答案,我必须去找牛翠萍问个答案,为什么强强带走了毛毛,为什么强强自己回来了。
我们去牛翠萍家敲门,她心虚的躲在里面,半天都不敢出来开门,后来余龙先忍不住了,趿拉着拖鞋过来开了门。
看见牛翠萍的那一刻,我的愤怒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上。
我抓着她的肩膀,大声的质问道:“强强呢,强强呢?”
我感觉她的身体也在颤抖。
“回县城上学了。”
那时的我,在外人眼里一定是强势且愤怒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剩一个空架子了,我的坚韧和勇气早就在这几年的消磨中慢慢被耗尽了。
我暴躁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让强强回来,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在牛翠萍院子里坐着的那两个小时里,那个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那座桥下面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一条河,那条深不见底的河里,藏着很多人的尸骸。
我的身体开始发冷发抖,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余炳梁一家终于来了。
我抓着强强,我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的是绝望还是愤怒,我问他:“毛毛呢?”
强强被吓到了,怯生生的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强强,他也是别人的孩子,我只想要一个结果,毛毛呢,毛毛是不是已经没了。
“毛毛呢?”我又问了一遍。
在我急切的想要从强强嘴里得到答案的时候,我的母亲走过来,掰开了我的双手,放走了强强。
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可笑。
我看着我的母亲,觉得她像个小丑一般,而我自己,则像是被小丑捏在手里的提线木偶。
院外围的人越来越多了,余龙招呼余炳权和余炳梁进屋里说。
我像是被抽空了意识的躯体,被母亲和余炳权架着进了屋。
我看着一屋子人,冷笑着问强强:“强强,毛毛呢,你把他推下河了,是哇?”
强强愣着神,机械的摇着头。
余炳梁有些愤怒的说道:“张莎莎你说话注意点,强强这么小个孩子,看见蚂蚁都不敢踩,咋可能把毛毛推下河哩?”
余炳权瞪了余炳梁一眼,不满的回怼道:“那你说说这视频咋回事,强强把毛毛领桥底下,强强回来了,毛毛哩?”
李晶将强强护在怀里,争辩道:“强强对毛毛多好,每次过来给毛毛带东西,咋可能害毛毛哩!”
那时的我已经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了,转身指着牛翠萍,冷笑着说道:“强强没那心思,那架不住有人教呀,牛翠萍,我从来没让你帮忙带过毛毛,一个月,一个月都不到,你教唆强强把我毛毛推下河了!”
牛翠萍吓得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敢,我哪敢做这事哩!”
我抓着余炳权的右手,将指甲掐进他的肉里,看着牛翠萍,一字一顿的说道:“报警!”
牛翠萍“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颤巍巍的说着:“我真不知道,那天强强说领毛毛出去耍哩,我也没管,后来强强一个人回来了,说毛毛掉河里头了,我是真的没教唆强强呀!”
我流着泪,伸出右手,抵在强强的脑袋上,木木的说道:“强强,你奶奶说是你把毛毛推进去的!”
强强“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喊叫着:“不是我推的,是毛毛自己跳进去的!”
李晶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强强,哽咽着超我说:“莎莎,你就别吓唬强强了,他肯定不是专门把毛毛推下去的!”
好,真好,真是一出好戏。
我疯了,大家也都跟着疯了。
我的答案,要到了,毛毛没了,他掉进余家湾淹死了,是强强推的也好,是他自己不小心摔进去的也好,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我冷笑着,停不下来,眼泪和鼻涕都笑出来了。
余炳权带着哭腔跟我说:“莎莎,莎莎你好好的。”
余龙在旁边叹着气说道:“莎莎,这事情是我们一家人对不起你,毛毛没照看好,炳权也不是个省心的,这样哇,毛毛没了,这一家人的日子还要过,我给炳权在县上又找了份工作,县里头两套门面房,都过户到你名下,你看咋样?”
我仍疯癫的笑着。
余龙看了看余炳梁,又说道:“炳梁,你们两口子商量一下赔人家多少钱哩!”
余龙转头看着我,无奈的说着:“你要是想离婚,我们也没意见,炳权是个枪崩猴,这几年也委屈你了!”
我没说话,母亲却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先哭了起来:“莎莎,不能离婚,离了婚你以后再咋嫁人哩,君君以后咋说媳妇哩?”
我看向父亲,他只是沉默的低着头。
我轻轻的摇着头,淡淡的说道:“不离婚,离婚做啥。”
余炳权狠狠地点着头,喃喃说道:“不离婚,莎莎,咱们肯定不离婚。”
我看着余炳权,认真的说道:“你以后跟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哇,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肯定能,朱建平、王龙、王虎,这些人我以后肯定再也不联系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哇!”
我漠然的点着头。
余炳权又去上班了,每天骑着摩托去,骑着摩托车回,到点上班,到点上班,没有团建、没有陪领导喝酒吃饭。
家里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再没有人在客厅里烫料子。
可是我,却没办法再好好过日子了。
我迷上了赌博。
最开始,我只是想借赌博来忘却对毛毛的思念,输一点小钱来报复余炳权他们家。
后来,便陷进去了。
名下的两个商铺在十年里被我先后输光,余炳梁家赔的五万块钱也所剩无几,我甚至还动过把县城的房子卖了的念头。
母亲无数次在赌桌上找到我,让我回家。
可是我赌红了眼,只想将上一把输的钱在下一把赢回来。
我冷冷的看着她,不耐烦的说道:“咋,怕我把你君君的大学学费输光哩,你们一家花我多少钱了,没个够?”
母亲气得说不出话,抽抽搭搭的离开了。
除了赌博,我还变得暴戾起来,余炳权一句话说不对,我便要拿拖鞋、拿扫把,拿茶几上随手可拿的东西,朝他扔去。
有时候他能恰好躲过,有时候则会被狠狠的砸到。
我丢失了对他的心疼,只觉得他的动作懦弱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