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学校开始筹备秋季运动会。去年的运动会因恶劣天气没有举办,后来又赶上学期末,便搁置了。两年合一,办得比较隆重,除了校内运动项目,还联合朝城几所高中举办了竞技比赛,篮球、足球两项。每所高中承办不同项目,朝中选中足球。
周一升国旗宣布了消息,任务下达,各班体委开始抓人。
江韫北发挥人格魅力,在班里走了一圈,表格差不多就填满了。
女子800米跑、1500米还有400米接力赛留给自家两位女孩,男子3000米和跳远跑留给自己。
“3000米?”徐澄月和岳清卓对给自己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对他的3000米反应强烈。
徐澄月说:“第二天不是还有足球赛吗,你跑3000米,不要命了?”
江韫北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不是在一天,我们一场比赛下来不止跑3000,小意思。再说了,班里也就我能跑3000把奖拎回来,关乎集体荣誉,我还能不上?”
话里自信成分很高,但也是事实。
交代完,江韫北还要去交表,临走前嘱咐:“对了,岳清卓我不担心,徐澄月,你是不是中考结束后就没跑了?这几天好好练练,别上去还没跑腿就软了。”
岳清卓闻言,视线从试卷分一半出来,斜睨他,“什么叫我你就不担心了?江韫北,我是你姐!”
江韫北给她捏肩献殷勤,“我这不是相信你吗,这么多年跆拳道白练的?别说1500米,这是没设跆拳道,不然你一路打到冠军去。”
岳清卓听得飘飘然,被他忽悠着哄徐澄月和他们一块运动。
徐澄月十分清醒屏蔽他们的吹捧,“最近不行,我要赶工。”
手工艺作品比赛截止日期在十一月底,虽然还有时间,但刚考完试比较空,人也放松,想法一个接一个蹦,她不想错过。
江韫北知道她记挂什么,和她打商量,每天抽半个小时练练,不然当天指定吃不消。
软磨硬泡的,徐澄月没办法,挥挥手答应了。
之后每天下午放学到晚自习时间,徐澄月都被江韫北揪去操场练习。
江韫北向俞麟偷师,学来简化版的训练方法,耐力、呼吸、速度,安排有序。
练完早过食堂饭点,残羹剩饭的,第一天去吃,徐澄月也不抱怨,只吃一口看他一眼,这比她直接破口大骂还可怕,看得他自己心生愧疚。第二天就让学校隔壁的小饭馆炒菜,从严管下的漏网之鱼——操场旁破口的铁围栏那送进来,三菜一汤,捡她爱吃的买,每天都给人喂得饱饱的。
“哟,江少爷又给人开小灶呢。”杜可颐搂着岳清卓,过来给他们送水,挨到徐澄月身边,戳戳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最近给江少爷养得挺好嘛。”
徐澄月艰难吞下嘴里的食物,猛灌几口水,“什么啊,他明明在贿赂我!要不是拖着我练,我能赶不上吃饭?”
“哦?”杜可颐戏谑觑她,又去瞄在狂扒饭的江韫北,“江少爷怎么不拉其他人来练,班上报名的可不止月亮。”
话音落下,江韫北一呛,捏着喉咙咳嗽,缓过来后,凉凉朝她递去一眼,“想吃明天就来,加两个菜的事。”
徐澄月自然而然接上,“对啊,把要练的同学都喊过来,散财童子在这。”
江韫北脸一黑。
杜可颐乐不可支。
“欸清卓可颐,这家店的炸蘑菇特别香,你们尝尝。”徐澄月把饭盒移到她们面前。
“徐澄月!”江韫北暴跳如雷。
徐澄月不明所以:“干嘛?”
江韫北恶狠狠的,“吃你的饭。”知道她喜欢,他都没怎么夹,现在倒好,一个劲喊别人吃,愣是没发现他也没吃多少。
瞪她一眼解气,转头却落入杜可颐含笑的眼神,他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扒饭。
运动会开幕式定在10月22日,恰巧是俞麒赴上海参加物理国赛的时间。
学校原本有老师跟着去,但俞澍尤为重视俞麒这场考试,特地从国外飞回,于是此行变成他陪同。
前一天晚上,几人齐聚俞家,陪他赛前放松顺带加油鼓劲,玩到十点才散场。
送走他们,俞麒开始收拾房间,没多久听到楼道里“砰砰”的脚步声,他认出来,笑着走到门口,下一秒,门被敲响,他打开,徐澄月双颊潮红,刘海四散,站在门外。
他轻声问:“落东西了?”
徐澄月摇头,“忘记给你这个了。”
上周回家让阿爷帮忙求的福签,朝城的习俗,每逢外出或有重要的事要做,习惯去庙里求个福签,心愿托给神明,寻求庇佑。
俞麒捏着红色的符纸,眸中柔光四溢,“怎么开始信这个了?”
徐澄月把阿爷求签时的语句复述,“不是不相信你啊,你肯定行,这个是保佑你一切顺利,平安去,平安回来。”说完给他比了一通加油的姿势。
俞麒看着她眉眼弯弯,双眸明亮,有种比他自己还要相信他的自信,心下一片柔软,“有了你这道福气加持,我一定顺利。你也是,运动会注意安全,尽力就好,不要受伤。”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梳顺那几根飘扬的刘海。
送完徐澄月,回家收拾好行李,时间已不早。躺下休息时,收到俞麟的短信。他近期也有比赛,最近时常加练到很晚,这个点估计刚结束。
短信内容也是祝他行程顺利,洋洋洒洒一大篇,标点词句有误,他看了几遍才梳理好,一阵失笑,耐心回复他。
俞麟:哥,我桌上有给你的礼物,快去拿。
礼物?他上次回来是三周前,那时就准备好了?可他去给他打扫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看到。
他回复他:好,我现在去看,你早点睡。
他掀开被子,打开房门,却听到走廊尽头的主卧,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
大概是不解风情的父亲又惹到逻辑思维缜密的母亲,寻常事罢了,他没有注意,只是在拧开俞麟房门时,听到他们两人的名字,他动作一顿,双腿不由自主靠近那扇门。
并非以前那种因琐事,一个据理力争一个无奈后退,最后双方和解的争吵,这次似乎有主题有观点有例证,像一篇800字的议论文。但他还没听到题干是什么。
他们争吵得太过忘我,声音逐渐变大,以至于忘记了,两面墙抵挡不住这个音量。
十分钟后,他听清楚整道题目和他们各自的答案,愣怔几十秒,他苦笑一声,转头离开。经过俞麟的房间,脚步停住,房门先前被打开出一条缝,原本他是打算进去看弟弟给他准备的礼物。
手在门把上停留几秒,最后面色漠然的,他将那条缝阖上,头也不回走向自己房间。
第二天艳阳高照。天上的飞机安稳起飞,地上的运动会顺利开幕。
各班方阵走完后,各项比赛开始。
高二径赛女子组百米和200米跑完,轮到800米。
徐澄月被班里一群人围着,江韫北在帮她热身,杜可颐和岳清卓在给她讲冷笑话放松,梁嘉和上蹿下跳代表班级慰问,她被他们如临大敌的严肃整懵,反过来叫他们放轻松:“区区800米,我能拿下的,这阵体委的训练可不是白训的。”
800米平时也跑,但大多时候插科打诨,四分钟成绩算顶好了,以徐澄月不服输的性子,参加了势必会尽力冲刺,他们只是怕她太较真,挑战身体极限。
江韫北不放心地叮嘱:“跑累了就直接走。”
“那怎么行!”徐澄月斜眼睨他,“多没面子啊。”
徐澄月记着他们叮嘱,嘴上说放心,可枪声一响,她像拉到极致的弹簧被陡然松开,猛地超前冲。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体能最足的时候先快跑一圈拉开距离,中段中速,最后冲刺。这套方法运动会前她练了很多次,不会有错。
相信自己,跑道却出了岔子。
最后一次过弯道时,脚下打滑,身体不受控制要往地上栽,但双腿似乎有意识地左右落了几步,缓住了冲力,所幸只是双手着地,膝盖微蹭到,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挺起身继续跑,第一个冲过终点。
还未来得及欢呼,等在终点的同学一窝蜂涌上来,七嘴八舌问她伤到哪了。
“没事啊!”身体还处于亢奋状态,她还没感觉到疼痛。
“还说没事!”岳清卓和杜可颐一人捧起她一只手掌,气急败坏,“整个掌心都破皮了。”
“徐澄月!”一片关心声中闯入一道压抑火气咬牙切齿的低吼。
徐澄月仰头,撞入江韫北幽深眸中,这眼神她只见过一次,当年初见一脚把他踢趴时,这回比当年严重,像深海,平静后掩着滔天巨浪。他惯来嘻嘻哈哈,容易炸毛,爱发小脾气,但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真正气极的模样,她从没见过。
她不禁有些怂,乐呵呵的,半是安抚半事服软:“我说体委,你这是做什么,同学摔倒了你还不紧急处理?”
周围站着的几人也都察觉有江韫北暗涌的情绪,纷纷出来打圆场,“别杵着了,走走走,先去医务室。”
江韫北让梁嘉和留下安排其他同学的比赛,随后一言不发拽着她胳膊往医务室走,岳清卓和杜可颐跟在后面。
不算严重的擦伤,除了挑掉钻进去的小石头和消毒痛了点,徐澄月感觉良好,离开时还很心大地和医务老师分享好消息。医务老师看着那两只裹着白色纱布乱晃的小手掌,哭笑不得。
知道她没什么大问题,几人都放下心。回操场路上,杜可颐生动形象地复述她先前的英姿,那样险恶的摔倒姿势居然还能顽强站起来继续跑,是他们17班最强的女孩。
徐澄月被她们一人一句夸得心花怒放,好半晌才发觉江韫北没跟上来。
岳清卓看不懂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是闹什么,上去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澄澄就是擦伤手,又不是要死,你深沉个什么劲。”
江韫北瞪她,“瞎说什么。”
见两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杜可颐连忙上去拉开岳清卓,哄她一块去小卖部给他们买水。
两人走了,江韫北的火气也藏不住了。他插着腰在原地转几圈,倏地上前去,捏起徐澄月的耳朵,不敢用力,只稍稍提起,左右轻轻转几下泄气,“徐澄月,你是不是傻,上场前我怎么和你说的,摔倒了就别跑了,还硬撑接着跑做什么?”
徐澄月哎哟喊疼,拽下他的手,“你不是希望我得奖吗?给班级挣荣誉吗?”
江韫北一句不可思议的“什么”,震响云霄。
“不是吗?”徐澄月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他,“那你费那么大劲还费钱给我训练做什么?”
“徐澄月,你……”
“我怎么了?”
江韫北突然想起在温泉营地那个梦,只觉心口被一个个苹果砸得稀碎,沉重又闷疼,他捂着胸膛,后退几步,用力呼吸来缓解。
“徐澄月!你简直高分低能,笨死了蠢死了,俞麟是不是把他的迟钝粗神经过继给你了!”江韫北口不择言,普通话说完不过瘾,换了粤语,一顿输出。
徐澄月一个字也听不懂,被他说得也不高兴了,“江韫北,你够了啊,我受伤你不慰问就算了,又是臭脸又是说我的,再说一句试试,我让阿爷揍你!”
“你……”
“你什么你!”徐澄月不想再搭理她,又觉得被他骂一通走掉很没面子,大跨两步逼近他,用清卓教的招式,先扫掉他两腿,等他失去平衡弯腰,手肘杵向他小腹,利落来了两下,潇洒离开。
“让你骂我!”
回到操场,梁嘉和还在主持其他项目,徐澄月暂时没有其他参赛项目,随便在树下瘫坐。
中途梁嘉和跑过来问其他人呢。
“清卓和可颐去买水了,江韫北,哼!”
“他怎么了?”
想起走时他抱腹蜷在地上的可怜模样,徐澄月十分解气,“疗伤呢,你帮他看着点。”
梁嘉和一头雾水,没来得及追问,又被人喊走。
杜可颐正好拎着一袋水回来,拿出几瓶,剩下的让梁嘉和分给同学,拧开一瓶递给伤患,“喏,喝水。”
“清卓呢?”
“方之敛有比赛,她去给人加油了。”
“哦,那我也去吧。”
杜可颐拉她坐下,“百米跑,你过去都跑完了,安心坐着。”
“也是。”
杜可颐陪她坐着,眼睛却左右张望,瞧不见人,又想起先前他暴跳如雷的模样,忍俊不禁,“澄澄,江韫北,好像对你很好啊。”
徐澄月“嗤”一声,十分钟前还在骂她呢,不过综合平时,这话也没错,“我们是发小,一条巷里长大,他敢不对我好?阿爷和江叔揍他。”
“只是发小吗?我怎么觉得……”杜可颐欲言又止,“欸,江韫北长得不赖,运动也好,成绩马马虎虎,人嘛,挺真诚的,又大方,虽然有时候贱兮兮的,但正负相抵了,你会不会对他有一丝……”
“一丝什么?”徐澄月没懂,却见她要笑不笑的样子,反应过来,猛挥手撇清关系,“别瞎说,我们是发小,感情难免比普通同学好。”
“别挥疼了。”杜可颐按住她的手,“这样啊,不过江韫北还挺招人喜欢的,我有几个别班同学喊我帮忙递东西呢。”
徐澄月内心坦荡,“递呗,不过可别让我转交啊,上次帮人送情书,他把我骂了一顿赶出来了,他这人爱炸毛,还很难哄,我可不再触他眉头。”
杜可颐心想,好人做到底吧,她试探地问:“你……不介意?”
“这有什么,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哎!他要是早恋了,肯定会想办法贿赂我帮他保密,到时我就可以作威作福了!”
杜可颐无奈摇头,突然瞥见侧方一道身影,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