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韫北没跑,但他拒绝了。
徐澄月问:“不喜欢我?”
江韫北没回答。
徐澄月直直望着他,似乎要从他的神情和动作,望出答案。
江韫北受不住她的目光,躲闪开来。
徐澄月本想紧逼过去,想起昨天江姨说的那些,作罢。他有时候死脑筋得很,不是自己想通,即便接受了,心里也有会负担。
徐澄月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她想要他和以前一样,心甘情愿,毫无顾忌,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相信他会想通,她只需要一点一点把他哄出来。
“好了,不想也没关系,”徐澄月打破僵持,放他一马,“不谈恋爱也可以做朋友吧?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后我喜欢别人了,带他去见发小,你应该也要坐在发小堆里吧?”
江韫北还是没说话,微侧过脸。
徐澄月看到他露出的脖颈,隐有青筋浮现,再往下看,他拳头都捏紧了。
徐澄月笑了笑,“进去吧,还没结束呢。”
这回徐澄月认真看表演,偶尔余光瞥向他,见他手也不拍了,歌也不哼了,就直挺挺坐着,眼睛倒是看着台上,魂不知道飘哪去了。
又听了几首,徐澄月说困了,找地方休息吧。
江韫北打车,带她去了家连锁酒店。
前台登记他们的入住信息,问要几间房。
徐澄月瞥了眼他边角起皮的钱包,先他一步回答:“一间,双人房。”
“No!”江韫北突然大声,意识到无礼,又轻声道歉,“两间。”
徐澄月见他又烧起来的耳朵和脸,无声地笑,拿走房卡,又收走身份证和钱包,“以前不也这样?赶紧,我困了。”
说完去找房间。
江韫北望着她执拗的背影,无奈叹气,却听旁边人善意地调侃,“Your girl's so passionate”,他只能苦笑。
到房间,徐澄月先去洗漱。她是真累了,草草收拾一番就上床,伴着浴室里的流水声,迷迷糊糊睡过去。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走动,喊她,给她盖高被子,不大不小的声响,像嗡嗡的苍蝇,她不满地皱眉,翻个身,哼唧一声。
而靠在床头,还没任何睡意的江韫北,见她睡不安稳的模样,觉得自己真该死,把一阳光开朗的人,折腾成这样。刚才在酒吧也是,她时不时失落看他又假装认真在看演出的样子,他发现一次,就心疼一次。
他沉坐在寂静的夜里反思。他不应该用沉默拒绝她,至少该说清楚理由。可是那理由,他要怎么说?徐澄月是个执拗的人,就像今晚她用一间双人房帮他省钱同时维护他自尊一样,她不会丢下他不管。
但他不可以那么自私,也不能拿所谓的喜欢去裹挟她。
他看着卷在被子里的人,就这么坐着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醒得早,买回来早餐,她正好起床。
四目相对,都有一瞬尴尬。好在她很快进了浴室,他松口气,把早餐打开。
退了房,他们没再逗留,买了些特色食物就回去了。
后面几天,他们没再单独出来过。
有两项兼职请不了假,江韫北中途离开过两次,回来时,徐澄月不是陪着两位爸爸收拾院子,种种菜,就是在陪妈妈们聊天,给她们做皮肤护理。对他,态度也如从前,仿佛那晚的事没发生过,就是纯粹来看看朋友。
江韫北心里更不是滋味,又庆幸她没有因此太过伤心。
一周后,他们的旅途结束,准备回国。
江韫北代父母送行。
到机场,时间还早,江韫北办好行李托运,去买午餐。被徐澄月叫住,要和他一起。
点了几分热狗可乐,等餐途中,江韫北终于听到她提及那晚,却是在安慰他。
徐澄月的声音很轻快:“你不用觉得愧疚,喜欢这种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没有因为对方是朋友发小就勉强在一起的道理。你知道的,我不是个扭捏的人,喜欢就喜欢,表白就表白,被拒绝,就被拒绝嘛,难过肯定有,但你放心,我能调整好,毕竟我们还是朋友,以后还要见面。当然,我也不会为难自己,我会好好上学,快乐生活,去认识更多人,去喜欢别人。我这么好,总会遇到更合适的。你说对不对?”
她扬着脑袋,等待他的回答。
一个“对”字哽在喉口,直到店员出餐,他都没能说出来。
到了登机时间,徐家一家和他道别,叮嘱他照顾好自己,不忙多回国看看。他一一应下,交待完几句注意事项,看向徐澄月。徐澄月扬着笑脸,关心的话没再说,只简单一句“我走啦”,推着小箱子走在父母后面。
江韫北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她回头,眼神疑惑,他忍着心里的难受,声音微哽:“徐澄月,对不起。”
徐澄月一愣,随即了然,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嗯,我收下了,你快回去吧。”
江韫北站在等候厅的玻璃窗前,看着飞机一架架起飞,穿过云幕,留下浅浅的航行痕迹,没一会,被风吹散。
五月份那次,他也这样在机场焦急等着到南京的航班,没有直飞的线,需要先飞洛杉矶,从洛杉矶飞上海,再从上海坐车去南京。俞麟说太折腾了,联系不上未必是出事了,再者他们在国内,去也是他们,方便又快,不然等他折腾个一天,黄花菜都凉了。
他知道这个道理,但没办法,他放心不下,他要亲眼看到他没事。后来离起飞还有两个小时,看到她消息,又接到她电话。他捏着机票,如释重负,骗她说没买。其实想过,买都买了,回去看看她吧,但他急活在身,怕Tonio失信于别人,也怕一回去,他前面的后退全都白费,他会忍不住。只好退票,也等不及回学校,随便找个地方开电脑干活,一直到第二天凌晨。
搭最早班车回学校,靠在车窗上打瞌睡,迷糊间想起他们那通电话。徐澄月那么聪明,当然不会信他拙劣的谎言,恶狠狠地放话,让他等着。
他等来这十天,还有她的告白。
他从没想过。
如果是以前,他会高兴得疯掉。哦不会,他压根等不及她来表白,如果不是当年阴差阳错发生那些事,他计划,是在成绩出来后表白。他会打扮得很帅,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玩一天,吃一天,晚上回云水村的海边,准备一束花和焰火,认认真真对她说喜欢。
可生活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混蛋,冷漠地看你认真打扮,精心规划,然后一声不吭地看你摔个大跤,没有嘲笑,但这更可恶。
可是没办法,他没办法挥着拳头打回去,他得扛下来,扛下来才能过得去。但扛下来的人里,不能有徐澄月,一点边他都不愿意让她沾。
从机场离开后,他回了家。原本想多休息几天陪陪父母,但那所房子,他在哪哪都能看到徐澄月的身影,明明她才来了十天。他住不下去,打电话给Tonio接了两个外快,逃似的走了。
整个暑假就在兼职中度过,和以往每个假期一样,只是接的活更多。开学了,学业重,也照旧不减。
把自己累得生病两次,Tonio也察觉不对劲,收回了其中一些单,用英文夹杂中文骂他:你要升天啊!
他咳完一阵回答:“我要赚钱啊。”
Tonio就是他给徐澄月介绍的,那位有病但病得有趣的混血。最初认识,是他去应聘他的中文老师。
据他的祖母说,此前给他找的中文老师,无论老少,只要是女的,他都有本事把人哄得团团转,要么辞职想和他谈恋爱,要么借着学习的名义这这那那。他的祖母受中国正统思想教导,看不下去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后面找了些男老师。男老师,年纪大的,被他气跑,年纪小的,被他欺负,后来出现了江韫北。
他一闹幺蛾子,他就带他去踢球,然后在球场,用英文、普通话、朝城方言、粤语,几种切换,来回鄙视他的球技。有一天被他骂惨了,他踢飞球,揪着他领子要他教中国话。
从那之后,到现在,认识快两年,师生情变成兄弟情,他的中文小有长进,骂人的话学了不少,球技倒是一如既往地烂。
Tonio强行按他休息,“有你这么挣的吗?拿命挣?”
“没拿命挣啊,这不是在吃药。”
Tonio白他一眼,“你这学期课和paper那么多,我帮你推掉几个。”
Tonio人脉广,帮他接过几次单之后,对方很满意,一传十,十传百,他的朋友圈里都知道他认识一个活好价钱好商量给方案快并且全年无休的仿机器人。所有找他干活的人都来找他,他倒成了他经纪人似的。
江韫北阻止,“别推,我能做。”
“能做个屁!”这句普通话Tonio学得最好,“你最近是怎么了,来者不拒?”
江韫北很坦荡,“我欠了很多债要还啊。”
“那也不是这么拼命还。之前你不还说,债要还,身体也要养好吗?现在呢?嫌你祖宗见你见晚了?”
江韫北被骂了,眉一皱,早知道不教他那么多脏话了,“我想早点还完。”
“for what?”
江韫北睨他一眼,不回答。
Tonio猜:“for that girl?”
江韫北眯起眼睛。
Tonio后退两步,“calm down,calm down please!我上次帮你整理相机照片的时候,看到过那个女孩。”八卦心起,他凑前,“who's she? your girl?”
“棒三狗。”江韫北哑着嗓子警告他。
这名字是他们看西游记三打白骨精时,他自己取的中文名,他提醒了句“骨字不太合适”,他就毅然决然改成了狗。
Tonio换了英文,苦口婆心:“兄弟,你遇到情感问题了?说出来,憋着不好,让我这个情感大师帮你解答。”
“大师?如果按交女朋友的数量来定级别,你确实是大师了。”
Tonio非常自信地挺胸,“这说明我阅人无数,无论什么性格的女孩什么事,我都经历过,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
江韫北觉得自己病糊涂,换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和这个花花公子讨论感情。也或许是憋太久了,他需要找一个不是他们共同朋友的人倾诉。
他简要把事情说完,Tonio却沉默了,他笑着打趣:“怎么,这种案例,大师没碰到过?”
Tonio说:“我有任中国女友,很爱看爱情小说,我追她的时候,为了有共同话题,看了几本,你这种情节,我看到过。”
江韫北等他下文。
Tonio怒其无能,如果可以,他要拿孙悟空的金箍棒猛敲他的脑袋,看里面装了多少本言情小说,“你们中国人都这样吗?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就是喜欢吗,喜欢就在一起嘛,有事情不能一起面对?”
江韫北敲敲桌子,“请注意,你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
“我知道啊,”Tonio拍着胸脯庆幸,“幸好那四分之一里没有这种基因。”
“哦,你是说你继承了一些花心,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的基因?”
“别转移话题,现在是在说你的事。人女孩子大老远跑来和你表白,你居然这么糟蹋人家的心意!这比唐僧给猴哥念紧箍咒还可恶!你不要是吧,那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追……”触到江韫北变凶狠的眼神,他慢慢噤声,问回刚刚的话。
江韫北捏着昏沉沉的额头,说:“可以啊,但人家凭什么浪费大好时间陪我面对?”
“你都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就替人做了决定。”
“现在喜欢上头,各种激素作怪,做什么都愿意,等情绪冷却了呢?到时候再因为异地、学业、工作吵架,把感情耗掉?这些事到时就会成了我们伤害彼此的刀。我不想这样。”
Tonio一针见血:“可万一你解决完你的事,她和别人在一起了怎么办?”
江韫北一怔,那天徐澄月也说过类似的话。是啊,他什么都没给她,凭什么指望她会等着。她那么优秀,性格好,长得漂亮,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一想到未来她真的会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去见发小,而他真的坐在发小堆里,他就心颤,比他做过的噩梦还可怕,他甚至不敢往下想。
但这是迟早的事。
他心酸又自嘲地笑,“等着呗,等他们分手。”
Tonio往他痛处扎刀,“分不了呢?”
“分不了啊……”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你说当地下小三不会被打吧,打的话应该也只打我吧?”
Tonio震惊,这不是它认识的Ryan,“请注意,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小三都是要遭道德谴责的。”
“哦,那谴责吧,我也没什么道德。”
“Ryan,you're pretty crazy!”
江韫北轻笑,讲太久话,有些累,半滑进被子里,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喂,你这叫过河拆桥!我是你老板!”Tonio不满地控诉。
“学得不错,改天教你什么叫‘以德报怨’。”
Tonio当然没丢下他不管,出去找家中国餐厅买了热粥回来,他不知道是睡醒还是没睡,捧着手机坐在床头,脸没什么血色,显得人更加颓丧。
他把粥放到床头柜上,喊他他不应,就盯着手机。他好奇地探身看一眼,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合照,男孩举手机,女孩揽着男孩躲在他肩膀后,笑得很灿烂。
女孩的脸越看越熟悉。
他反应过来,猛一跺脚,大喊:“Your girl's got someone e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