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作战车抵达事故现场。
金翼商业街,规模算不上总港最大,平日里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尤其今天还是周末,可现在,人群全部疏散,门庭冷落,只听得到警车和备战直升机的啸叫。
建筑师提前到位,已经以商业街的花园广场为中心,四周的高楼为边际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天网。
远看并不能看出端倪,要走的足够近,才能看到空气中一层近乎透明的玻璃棱镜,在商业街中心,隔绝出一个全封闭的限制区。
构建限制区,是对建筑师来说比较基础的追捕手段,能限制敌人的运动范围,避免伤亡继续扩大,但对能够远程或者间接攻击的异变株无效。
林行简走下作战车,来到限制区边缘。
亲眼目睹事故现场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原溯前面。
现场痕迹比监控录像中更为血腥惊悚,人体被切割得细碎,一些部位甚至出现糜样物,大片大片的血,混着碎肉,顺着街道流淌。
购物袋里掉出来的新衣服被血泡得黑红。
一大块奶油冰激凌,不知道跟谁的手指一块掉下来的,混进血流,融化成粉粉白白一大滩。
对于建筑师来说,正常情况下,构建限制区的下一步,是不断缩小区域范围,也就是将四周棱镜状的网络不断向中心推移。直至将异变株挤压在一个除了呼吸外没有任何行动空间,也不能施展任何能力的狭小空间内,即可以安全转移到关怀中心。
当然也有意外情况,比如现在,建筑师从支援队伍里出来,径直走向林行简。
男人看上去跟其他等待指令的作战人员没有太大分别,穿黑色作训服,作战头盔遮住大半张脸。肢体语言先对林行简一身的休闲西装表现出鄙夷,接着才语调平平地说,
“这是能缩小到的最小范围,我最多再撑五分钟。”
再缩小一点会怎么样?
没等林行简发问,建筑师很贴心地动动手指给出答案——
几乎包络住整个商业街中心区的棱镜空间,向内移动了肉眼根本无法观测的距离,棱镜表面立刻迸出几道裂痕。
这个范围很难办。太大了。
空氧弹的最大攻击范围是十五米,能把周遭半径十五米的空间迅速抽成真空,迫使异变株在窒息条件下减速或昏迷。扔进现在这个空间,比石沉大海好不了多少。
神经毒气罐的攻击范围更大一些,而且可以多扔几个进去,但这么大范围释放毒气,事故后废气处理相当棘手。
激光炮和备战直升机都用不上,没有可瞄准目标——
限制区里空空如也。
“你确定嫌疑人在这里面?”
“林长官,看到那个穿工作装的女人了吗?”建筑师的语气不怎么友善,碍于所谓的上下级关系,他隔着棱镜镜面指了指限制区内花园东侧的一点,“她是在我封闭区域之后,突然从办公楼里跑出来,被切成两段的。如果你仔细观察事故监控,你会发现嫌疑人没有特定目标,会迅速且无差别地杀死他附近的所有活物。如果我的限制区没有制约他的行动,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都已经碎成肉块了。”
建筑师说着,眼神瞥过站在林行简身后,正在观察现场的原溯,发现后者对他全无反应之后,提起嘴角露出了个很微妙的笑容,
“连我都不记得是谁,他这脑袋坏得挺彻底。林长官这段日子不好过吧,怪不得……变得这么迟钝。”
建筑师阴阳怪气,吹到林行简这里全变成耳旁风,后者脑子里正一样一样排除着可用的武器。
“磁震用了吗?”林行简排查到最后一项。
“那东西,你不来,谁敢用?”
强磁约束包络,磁极转变,整个区域温度急剧飙升。且不说里面的异变株活口保不住,稍有不慎,在场所有人都会被湮化,只剩张人皮。
“五分钟,也想不了别的办法了。”
林行简拿起通讯器,指挥备战直升机,在限制区赤道线四周架设移动磁极。
十秒钟后,四架直升机上的感应线圈同时通电——
那一瞬间,肉眼看上去,什么都没发生。
磁震,这项在基地里恶名昭彰,几乎无人敢用的恐怖武器,此时的杀伤力,似乎还不如一粒观赏烟花。
直到……
“林长官,那个垃圾桶,是在融化吗?”
周莫揉揉眼睛,贴着棱镜边缘往里看,原本无事发生的限制区里,草叶焦裂,金属熔化,人类的血肉在石板路上滚沸,腾起一团腥红血雾。
但异变株依旧没有显形。
一分钟后,一辆给超市送货的大卡车,金属货架在强磁场引起的热效应中熔融垮塌,高处的面粉坠地破裂,荡起大片粉尘,周遭满是发动机机油自燃产生的火苗,粉尘接触火苗的一瞬间,限制区内发生剧烈的爆炸。
建筑师的棱镜同时隔绝了声音和味道。
外部众人只能看到粉尘和火光,几乎一瞬间充盈整个空间。
而就在那一大团粉尘里,原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痕迹。
“光质异变株。”他转过头,告知林行简结论。
“怎么说?”
“面粉爆炸的时候,烟雾中有一瞬间的丁达尔效应,现在看不见了。”
“光……怪不得放慢一百倍也无法观测,果然比瞬移还要棘手。”
林行简重新拿起通讯器,不过这次不是动用什么杀伤性武器,
“投烟雾弹,给我有多少投多少。”
胶体充塞棱镜空间,自由来去无影踪的隐形杀手,终于露出形迹。
就像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中骤然闪亮,烟雾中出现弹痕一般的踪迹。
转瞬现身,转瞬消失,又在几乎同一时刻,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那是光,在限制区内穿梭。
光质异变株——
这下什么武器都没办法。
电磁炮瞄不准,强磁场没有用,如果能制造出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倒是可以使光的速度降到十七米每秒。
听了这个建议的建筑师皮笑肉不笑,
“没等降到绝对零度,我的棱镜已经碎成渣渣了。”
“黑体能做到吗?”
“林长官,我是建筑师,不是上帝。我不能创造黑洞。还有,善意提醒——”建筑师指出棱镜面上一条极细微的碎裂痕迹,“时间不多。”
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原溯突然开口,“开一条缝。”
“你疯了?”建筑师立即反驳,“他是光,再小的缝隙他也能跑出来。”
“但会被衍射。”原溯给出理由,“如果缝隙足够细,光会被衍射成为分割的光带。这对光来说只是一种粒子重新排布,但对于光质异变株,他的人类本体会被切割成无数份。”
“可是空间这么大,你怎么保证光一定会从细缝里跑出来呢?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说话间,棱镜面上的裂痕已经蛛网般扩散开来,“我的镜面会碎的更快。”
“你刚刚是不是说,这个异变株会无差别攻击所有活着的生命体?”
“是。”
林行简指着自己面前的棱镜,“那就把缝开在这里。”
“一个两个都疯了?想死别让我背锅行吗?缝隙打开,下一秒你就好几截了。”
“原督查不是说了,光通过细缝,会被衍射成无数碎片。听他的吧,他是失忆,没傻。如果是以前,你不会质疑他。”
“要不是时间紧张,我真想让你签个免责协议。”
但是真的来不及了。棱镜面上,无数蛛网无声蔓延。
建筑师叹口气,错开一点地方,手指由上至下,很轻地划出一条细缝。
虽然事实上什么变化也看不出,但所有人似乎都能感觉到,限制区里那个恐怖的敌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林行简冲来。
短短几十米距离,对光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几乎就在缝隙被划开的同时,一条等距光带骤然出现在缝隙外的地面上。
起初还是光点,转瞬就成为人类血肉,十分有条理,每团肉块间相隔着固定的距离。
林行简的衣服上被喷了一滩血,今天没戴作战头盔,脸上也没能避免。
说起来也有意思,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敌人,其解决方法往往快捷简单。光质异变株的死法,跟他自己杀人的方法一样,零零碎碎的,到最后也看不清脸长什么样子——想要“活体”转运回关怀中心肯定是没戏了。
林行简检查完尸体,监督装箱,之后站到一边。
一块手帕从旁边递过来,他抬头,看到原溯。
有那么一瞬间,林行简没反应过来。他没有伸手去接手帕,反而把脸抬起来一点点,如果是原江云,一定会帮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
“……”
“我建议你还是擦一下,避免生物污染。”原溯显然把林行简的肢体语言理解成了拒绝。
“不需要。”林行简忿忿拒绝。
光质异变株的尸块送到非人类物种关怀中心,周莫已经在门口等着,站得像棵小松树。
“林长官好!”
现在可很难看到工作态度这么积极的员工了。林行简从车上下来时不禁感叹:割韭菜,还得是实习生。
周莫眼上一片乌青,捂着眼睛把异变株登记入库,又给林行简填好转入单,才拐到实验室医药柜前,可怜巴巴给自己翻消肿药。
“他眼睛怎么了?”
“管闲事管的。”沈越皮笑肉不笑,“让他自己跟你说。”
周莫正好拿着药出来,听见,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刚才的现场有个重伤员,我送他去基地医院,刚办完手续出来,在走廊碰到了波特来和戴金斯。他们两个在走廊里打架,我去劝,结果……结果就就弄成这样了。”
林行简听得不大认真,只是觉得名字熟悉,
“波特来,戴金斯……秩序安全部的侦查员?这两个怎么打起来的。”
“对对,是秩序安全部的侦查员老师,我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还跟着他们学了一个月的侦察呢。今天是他们的太太生小孩,就那么巧,是在同一个病房。结果好像是新生儿血型对不上,反而跟对方对的上,他们觉得奇怪,还以为是小孩抱错了。在医院做了一大堆检查,还做了双方父母的DNA鉴定,结果……居然发现是自己太太跟对方生的孩子!这不就闹起来了。我去的时候,正好是DNA鉴定结果刚出来,俩人打得不可开交。”
“……”漫长的桃色八卦,林行简无言以对,“先走了,还得写事故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