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林长官您一早发现了骨怪的腰椎有问题,让我们确定对孙可瑶动手的一定是她。我今天肯定就被她的说辞给迷惑了。”
“是吗?”
“是啊。她估计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呢。不过,林长官,我想起来总觉得奇怪:摆平孙可瑶对杨冬城的指控,是王茉莉从芳根先生那里接到的任务。为给丈夫治病,做人体实验,是王茉莉的家事。她何必要把这两件事掺和在一起,拿孙可瑶当原型,克隆实验体?如果她当初用别人,我们不见得能怀疑到她头上。更奇怪的是……”
周莫的眉头皱得更紧,
“她为什么要冒险进关怀中心,杀了孙可瑶?为了灭口吗?怕我们检查孙可瑶的腰椎?”
“沈越检查过,关怀中心的孙可瑶,腰椎没有受伤的痕迹。即便曾经骨折过,也奇迹般地恢复了。”
“那王茉莉就更没必要杀掉孙可瑶了,即便要灭口,也应该赶在我们找到她之前。那……那到底是为什么……”
“王茉莉根本没想隐瞒我们任何事。她杀人,是为了报复。”
“报,报复?”
割掉舌头,把孙可瑶扔进骨怪的牢房,让她被活生生撕碎。
王茉莉没有杀孙可瑶的必要,却选用近乎处决般的方式,了结孙可瑶的性命。
这是现有证据链无法解释的事情。
让人很难不想到孙可瑶每次爆料前必在镜头前标榜的那句话:
如果说谎,就被割掉舌头。
而且……克隆?
滨海大厦29层下面那个小小的夹层,堆放尸砖都显逼仄,王茉莉真的在半个月之内,在那里克隆了四千个实验体吗?
林行简知道自己离真相只剩一层薄薄的膜,诸多线索,从哪一条深挖下去,似乎都能触碰到真相。
美部浓离开前曾经好心“提醒”过他:
即便找出真相,王茉莉是芳根先生的手下——
“林长官,如果继续查下去,您的敌人就不再是王茉莉,而是芳根。不论芳根先生是否知晓王茉莉的所作所为,您查出结果,就是攥了一个他的把柄在手里。芳根先生,恐怕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我知道,您并不会畏惧他,但是林长官,我记得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身正不怕影子斜’,意思是一个人行得正,就不怕别人恶意中伤。但我觉得这句话得反过来说,一个人没有会被拿捏的软肋,才会没有畏惧。林长官,你没有软肋吗?”
软肋?
怎么会没有。
如果芳根反扑,从调查他下手,那原江云受伤那天发生的事情,也许就会被查出来。
“林长官,我劝您,不要引火烧身。”
“不引火烧身的代价,就是罔顾四千个怪物被制造出来的真相?”
“真相?”
美部浓脸上显露出笑意,很虚假,像浮在脸面上的一层石灰粉,永远毕恭毕敬的眼神里夹杂一丝轻蔑。
“真相,不是时时重要。”
从美部浓嘴里听到这句话,林行简一点都不惊讶,他跟美部浓少说在一起共事十年,那个人一直如此——
浸淫斗争日久,再多人事性命无非棋子蛛丝,只要能让桃乐丝当上最高执行人,罔顾再多真相都理所应当。
此时此刻,如果压下四千只怪物不提,让故事停留在“杨冬城杀人未遂,杨仪救子心切,以选票置换到芳根帮她平息麻烦”。
那王茉莉潜入关怀中心杀死孙可瑶的行为,无非是简单地毁尸灭迹,替芳根解忧。
美部浓占着这个先机,明可以威胁杨仪改投选票,暗里保下王茉莉,卖芳根一个人情。
就算芳根不吃这口人情也没关系,“动用手里的异变资源给富二代洗脱杀人罪名”,谁也不会想让这样的流言传出去,故事的结局只可能是桃乐丝白得一票,芳根吃个哑巴亏。
美部浓软硬兼施算无遗策,手段漂亮归漂亮,但这做法也实在太政治动物了些。
纵容一个能分分钟制造出来四千个怪物的女人逍遥法外,林行简做不到。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手不查,所以搬出芳根来威胁我。”
林行简说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他最讨厌别人拿原江云的事情做文章,
“美部浓,我是有软肋,但你想要威胁我,也得有本事捏住那根骨头才行。”
“林长官,我绝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王茉莉其实是周如安放在芳根身边的暗桩。”
周如安,周莫的父亲,中央议员,监管着整个总港科学院的异变株研究。九月份竞选总港基地下一任最高执行人,他同样是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周如安和王茉莉之间的联系并不好查,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不存在,林行简一开始只是因为瑞康药业和芳根的关联太明显而存了一点疑心。
但“几乎不存在”,就还是存在,证据藏得再深,美部浓能挖出来,对林行简来说也不会有多难——
记录里写,王茉莉带着瘫痪的丈夫在老城区卖五年咸菜,卖到三十五岁那年,成立瑞康,东山再起。
但记录里没写,她东山再起并不是凭借几个所谓的核心药方,而是她在那年,以某种方式,向周如安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忠诚,成为了一柄任人差遣的漂亮的锋刃。
所以孙可瑶出事那天晚上,杨仪找来帮忙的也根本不是芳根,而是周如安。
林行简话音落地,美部浓脸上蜡壳般牢固的恭谨笑容被敲开一条细缝,但几秒钟就愈合,又恢复成老样子,
“林长官。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是吗?”
林行简垂下眼睛,看着对方总在自己面前深深躬垂的脊背和头颅,感受到这种无端的恭顺之下,潜藏着的危险。
美部浓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又比桃乐丝更加不择手段。
“听不懂,那就更用心点听。王茉莉背景不干净,芳根不会在意她的死活,周如安不想暴露,也不会出手拯救一枚弃子。你说的威胁都不成立,这个案子我会查下去。但是……如果有人拿原江云做文章,无论是谁,我一定杀了他。”
之后一周,调查推进顺利,王茉莉背后另有他人的风声刚被透出来一点,芳根立刻从瑞康撤资,想来原本就不是什么坚固的联盟。
周如安见风不动,明显也不打算趟这滩浑水。
没人碍事,林行简顺利拿到针对瑞康和王茉莉本人的搜查令,除了王茉莉杀死孙可瑶那天的监控无论如何无法恢复,其余证据都被收入囊中。
然而,本该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归于平静的海面上,却在须臾之间,卷起一股诡谲的风浪。
那段无论如何无法被恢复的监控,在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出现在周如安的邮箱里。
发件人不详,却轻易绕过了他级别极高的防护墙和屏蔽系统。
监控录像占据屏幕正中,右上角记录时间的红点一刻不停地闪烁着——
录像由两段拼接而成,第一段在孙可瑶的休息室,第二段在地下七层的牢房。
4月21日上午八点,以访客之名进入关怀中心的王茉莉绕开重重守卫,敲开孙可瑶休息室的门。
孙可瑶看到门外来客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她并不认识王茉莉,多半是把对方当成中心的工作人员。
王茉莉开口要更换孙可瑶的房卡,趁孙可瑶转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注射器,利落扎进孙可瑶后颈。
药效很快,一分钟,孙可瑶明显站不出,摇摇晃晃朝地面跌。
王茉莉站在她后面,毫不客气地攥住她的头发,后者即刻痛呼出声。
王茉莉不以为然,像拖动物那样,把已经软绵绵的女人拖拽到一旁的沙发上,又伸手钳制住她的脖子,逼迫她仰面看向自己。
孙可瑶的身体失控脱力,声音和感觉却丝毫未受影响,王茉莉故意选择了这样一支针剂,要对方神智清醒,却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
孙可瑶此时痛得呲牙咧嘴,像条半死不活的鱼从沙发耷拉到地上,语气里恐惧夹带着愤怒,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
“我警告你!我会报警!”
“孙可瑶。我记得你的自传里有一句话,如果说谎,就被割掉舌头。”
“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你是……你是我的私生饭是不是?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好好谈……”
“你没有说过谎吗?”
“你到底……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从来没写过假新闻?”
“我……你……你想干什么……”
孙可瑶现在的精神状态,自然是很难回答“这辈子有没有说过谎”这种形而上的问题。
王茉莉垂眼看她,很轻蔑地笑了一下,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应该是报纸,纸张卷边发黄,看样子很有年头了。
如果不是外面用透明塑料塑封了一层,大概风吹吹就会碎掉。
从报纸密密匝匝的排版和花里胡哨的颜色来看,不是什么有名的纸媒,更像是早年间专写花边八卦的无良小报。
王茉莉一只手的手指摁在其中一篇短小的文章上,另一只手用力拽过孙可瑶的脑袋,逼迫她看向那篇文章,
“看看你二十年前,写过什么?”
“……”
孙可瑶被迫盯着那一小篇文章,她脸上的表情一开始很迷茫,似乎根本不明白这个突然闯进自己房间的凶狠的女人有什么目的,可当她的目光掠过那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却突然安静了:
豆腐块上有一副黑白照片,照片和周边的文字都已经模糊不清,但标题尚能辨认——
新晋影帝性.癖惊人,私下与马淫.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