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寂静,不时能听见黑暗深处传来空寂的滴水声,康天雄放缓呼吸,再次小心翼翼抬起石板一角,瞬间,暖光透出,将他汗灰混杂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康天雄抹掉眼角的汗,俯身贴地,眯起一只眼,透过石板缝隙去观察地下情况。
石板下是一处过道,两壁挂有油灯,呼呼的风声从石道深处涌来,其中有火炬焦油的味道,还有一丝烤肉的香气。
忽然,过道尽头走来一队守卫,康天雄赶忙合上石板,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
只听那沉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隔着一道石板,仿佛就回荡在耳边。
等他们走远,康天雄立刻扒开近旁两块石板,着一身劲衣,带上一把短刀,钻入过道,踩着灯架,将石板挪回原处,尾随那队护卫远去。
康天雄一走,漆黑石洞瞬然亮起一道莹光,薄薰贴在石板前道:“主人,那小子走了,我们不跟吗?”
“都到地方了何必再跟,走吧,先探一探路。”
池鸢下了甬道刚将石板挪回原地,身后便立刻传来沉闷又齐整的脚步声,池鸢侧耳听了听,轻身一跃朝前方奔去。
甬道不长很快到达尽头,看着身前两条道,池鸢迟疑片刻选择左边。薄薰伏在池鸢肩头,每路过一处岔道口,便在石壁上留一抹标记。
地下石道仿佛没有尽头,不熟悉地形的池鸢,很快被这些错综复杂的岔道转晕了方向,这地方不仅像迷宫一样难走,而且时不时的还会遇上巡逻的守卫,还好池鸢听觉过人,每回都是有惊无险的躲过。
池鸢盘在一处石道穹顶,暂缓歇息,薄薰飞到她指尖,道:“主人,要不我们分头找吧?”
“不行,这里地形复杂,就算我们能感应彼此存在,即使隔着一堵墙,要想见面,却不知要过多少个岔道口。”
“啊?那怎么办,要不,先回密道,看看康小子回来没?”
“不急,再……不好,有人来了!”
池鸢缩起腿,用手扒住两边石壁,仔细倾听脚步来源,然等脚步靠近,却发现前后都有声音传来。
池鸢摸出袖中短匕,看来此战不可避免,两队护卫,要在几息间秒杀,不让其传出动静,才是最难处理的点。
池鸢微微扬手,手肘后不知触动了石壁哪一处,瞬时,她扒的那块石壁突然往里旋转半圈,将她从两队护卫眼皮子底下,带入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
池鸢眸底燃起一抹暗红,四下扫视一圈,微微松了一口气。
暗室内空无一物,四面墙壁严丝合缝,池鸢站在原地摸索半天,都没寻到回去的机关,薄薰沿着四面石壁飞了一圈,突然惊喊:“主人,这里,机关在这里!”
池鸢走去,果然发现一个隐秘的凹槽,将手伸进去转动石制锁把,下一瞬,右侧一面石壁便悄无声息的向外移开。
池鸢走到石门前,小心探出头,熟料门外不再是狭长过道,而是一间四面开阔的大石室,石室内灯火通明,高约三丈,四面通着数不清的石洞,正当池鸢准备走出去时,一队护卫刚好从东南方向的石道中穿出。
在石门关闭前,池鸢动身冲出,躲在一根粗壮的石柱后,避开护卫巡逻轨迹,那队护卫绕着石室走了一圈,没继续巡逻,反而在中央一处石台前停驻下来。
见此,池鸢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迅速爬上石柱最顶端,掩在灯火阴影下。
果然,在她藏好后,周围石洞陆陆续续出来不少护卫,他们整齐划一排列在石台前,像是在恭候什么人到来。
就在这时,高台后的一面石壁突然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三个着黑斗篷的人,三人一出,石台下所有护卫一齐跪地,沉声喝喊:“拜见长老!”
一名黑斗篷站出,抬手一挥示意众人起身:“大会在即,为防魔道妖人再次进犯,接下来五日,务必严防死守,巡查之时绝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若遇敌袭,立刻鸣哨示警,开启机关御敌!”
“是,谨遵大长老令!”
之后,黑斗篷人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带着身侧人从原路退回。
等石室内所有护卫陆续离开,池鸢立刻动身飞向高台,在那面石壁上敲敲打打,一通捣鼓下还真让她找出机关,翻了进去。
石壁后是一间明亮的石室,其内装饰奢华,珠帘屏风,茶桌书架,卧床软榻应有尽有,桌前小巧香炉内香快燃尽,说明内室之人短时间不会再来。
走了这么久的路,池鸢甚是口渴,她端起茶桌上的水壶嗅了嗅,取了个小瓷杯,倒了一点浅尝。
不愧是长老的休息室,就连随意摆置的茶都是上品,薄薰见着嘴馋,便显出真身,拿起茶壶直往嘴里灌。
“啊!舒服,畅快,喝这一口茶,我还能再爬几个时辰地道!”薄薰双手叉腰,神情略显夸张。
“好没脸的话,你爬了吗?明明是我在爬。”池鸢扫了她一眼,坐在书案前,翻看桌上堆积的日志。
薄薰舔了舔唇,笑着凑上前:“主人,我就打个比方,嘿嘿嘿……”说完,往一侧软榻上歪头一靠,喟叹道:“哎~想不到这地底下,还有这么舒服的地,那三个老头还真是会享受。”
池鸢没接话,认真翻看日志,日志中主要记载地牢杂事,和人员调遣安排,真正秘事根本不会堂而皇之的摆放在明面处。
池鸢将日志摆好恢复原状,起身绕着四面墙壁走了一圈,却没找到任何隐蔽机关,“薄薰,那边有吗?”
“主人,没呢,这屋子墙壁光滑的很,什么都没有。”薄薰说着回到桌前,拿起一件装饰用的花瓶道:“也许这里跟别处不同,说不定,机关就藏在这些家具物件里。”
池鸢敲了敲身侧的石壁,目光扫向床榻,榻边叠放着一件黑斗篷,衣服样式花纹,和之前所见的长老穿着一模一样,池鸢拾起穿上,必要时此物或能派上用场。
床榻边是一列长长的书架,例来富贵人家的暗门最喜欢藏在书架后,这里说不定……
池鸢上前,将书架一应书卷竹简全都摸了个遍,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在这时,不知薄薰在桌前碰到了何物,咔嚓一声响,池鸢身前的书架瞬间分成两半,将后方三扇雕着木花的暗门露了出来。
“呀!暗门居然在这里,还有三扇呢!”薄薰惊呼一声,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白玉雕花的镇纸。
“主人,咱们选哪扇?”薄薰凑到门前,将每一扇木门都细细嗅闻,随后指着最右边的门道:“主人,他们走的是这间!”
池鸢思虑一瞬,打开最左侧的门,薄薰再次化作莹光飞到她肩头。
门打开的一瞬,带着地下暗河的潮风拂面而过,将石室内珠帘吹得叮叮作响,池鸢跨过门槛,身前石阶向下延伸至尽头,黑暗石道如一张深渊巨口,无情吞噬每一个朝它靠近的人。
沿着石阶缓步而下,这里每隔三十尺才有一盏昏暗油灯照明,其余之地皆被黑暗笼罩,伴随石缝流水声的无限回响,一股子空寂的冷意袭上心头。
一共两千三百三十步,池鸢才走完这段漫长又蜿蜒的道路,路口还有岔道,一共三个去处,只有中间那处道口有明晃晃的篝火倒影,池鸢微微垂下手,扣紧短匕,挪步靠近。
就在她迈出最后一步石阶,白光一闪,两把映着火光的刀直朝她脖颈架来,“站住,来者何人!”
刀锋贴近的一刻,又立马收了回去,只闻护卫颤声道:“石石长老,您怎么来了……”说完护卫立刻俯身跪下,握着刀的手都在打颤。
池鸢压低嗓音,微微咳了一声,护卫们一个哆嗦,跪着将路让出来。
见池鸢走远,两名护卫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见池鸢身后并无随从,心中起疑,追上前道:“石长老,您不是刚和大长老一起来过……”
护卫话未说完,一袭暗纹滚着银光的黑斗篷就来到护卫跟前,池鸢身量在女子中算是拔高,但在男子中却不算出挑,不过这石长老的衣服却意外的合她的身。
黑斗篷很长,直拖到鞋跟底,池鸢的脸也埋在灯火阴影处,只要不说话,这些护卫绝不会想到,有人会胆大包天,假扮脾性最暴戾的石长老。
两名护卫身子一阵抖,因为他们感到一股骇人的气场,从池鸢身上压迫而来,此时此刻,护卫心里那点疑虑瞬间消弭,这恐怖的威压,除了石长老还能是谁。
“石石长老,对对不起……小的该死,小的自己掌嘴!”
在两护卫大力掌掴声中,池鸢沿着宽阔石道扬长而去,然才过转角,石壁两边,每隔十尺便站着一对持刀护卫,应该是靠近地牢真正腹地,所以守卫越来越严密。
后面依然有不长眼的护卫上前质疑池鸢的身份,池鸢也疲于交涉,同之前方法一样,恐吓一番后,直接选择两个护卫跟在身后,如此一来,既可装得更像一位长老,也能让其他护卫打消疑虑。
不知行至何处,脚下石板路逐步变得潮湿,灯火一闪,四个异常高大的身影倒映在积水的石板路上,池鸢抬头一看,是昆仑奴,他们正守在铁栏前,两人一左一右,只余中间一扇门可通行,而那铁门之上,还铸着一只眼睛,池鸢心想,看来此地便是六欲之一的见欲地牢。
过了铁门,石道两旁渐有开凿的狭小石牢,石牢地势比石道矮上三尺,铁栏后是一排向下堆砌的石阶,最深处就是渗透而出的黑色暗河,淡淡雾气萦绕其间,光是看一眼,便可知那河水有多冷。
近处几间石牢都没人,但石牢中的地阶,以及石壁上都粘着一层暗红的不明物,像是被血液浸透,也像是一滩肉泥被糊到墙上。
池鸢目不斜视,一直往深处走,终于,在数到第十三间时,看见了第一位犯人。
那人手脚关节处,皆被生锈的铁勾刺穿,整个人被铁链高悬在地牢中,浓厚的血腥气中还夹杂一丝骚臭味,此人身上衣服烂成了布条,衣下更是没处好肉,伤口处脓血四溢,隐隐的还可见几只细小黑虫在上面蠕动。
池鸢细瞧了几眼,身后守卫见池鸢停步,还以为她要进去,上前让看守开门,见此,池鸢只好挪步进了那石牢。
才靠近,扑鼻的血味和臭味犹如实质朝她迎面袭来,池鸢面无表情,直走到那人身前。
护卫上前拉拽铁链,下一刻,那人便长嚎一声,凄厉叫喊响彻整个地牢,这里的护卫似已听习惯,甚至在他惨叫之时,脸上神情还兴奋了些许,护卫接过看守人递来的铁鞭,转身将它毕恭毕敬的递给池鸢。
池鸢愣了一刻,接过铁鞭,而身后被铁链勾住的人已经缓过神,正张着血盆大口,唾沫横飞,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她。
池鸢转身打量他,脏污结成团的头发下,此人的脸惨不忍睹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脸上坑坑洼洼都是血洞,嘴角被剜去一整块肉,露出发黑的下颌骨,而他大张的嘴里,一颗牙都没剩,舌头没断,但疤痕累累。
此人全身上下也就眼睛是完好的,但他此刻却用最怨毒的目光盯视池鸢,双手不断挣动铁链,似想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
见池鸢半天不动铁鞭,护卫疑惑抬头,池鸢低咳一声,将铁鞭拿给护卫,给薄薰传音:“你变声传我话,就说今日我累了,不想动手。”
“啊?”薄薰还在惊讶眼前之人的惨状,听到池鸢传音,立马回复:“主人,可我要变成什么样的声音?之前石室里,只有一个老头开口说过话。”
“就……变苍老的声音,低沉些,嘶哑些,再……阴冷一些。”
“哦,好……”薄薰清了清嗓子,哑声道:“愣着干什么,今日……老夫累了,不想动手。”
护卫当即一愣,颤着手接过铁鞭,瞧他反应,看来薄薰学得很像。
之后,池鸢带着护卫出了地牢,继续往深处走,鹤立台下六欲地牢,走了这么久,才只到这其中一处,单是这一处就深不见底,若要寻遍其他五处,一夜时间怕是走不完,只希望,寒徽却在这见欲地牢吧。
再往深处走,所见地牢皆有人在,他们或老或少,全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咳,那个谁,你过来!”薄薰突然出声唤身后护卫,池鸢微微诧异,也停步配合。
护卫上前道:“石石长老,您有何吩咐?”
“老夫突然头疼的很,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谁……”池鸢瞬懂,伸手指向其中一间地牢的人犯。
护卫俯身道:“回石长老,他叫越鹄,是南疆三魔头邬徒坠崖后,收留他的农户家的小儿子,这小子是当年一条漏网之鱼,近些年才抓回。”
薄薰听言装模作样的回道:“哦,对,老夫想起来了,就是他,嘶,头疼,头疼的很!”
池鸢忍住笑,继续向前走,就在这时,一间地牢中的老者突然吸引了她目光,因为那老者,是她这一路所见身上最干净,一道伤疤都没有的人。
池鸢走上前观察老者,老者就坐在铁栏旁的石床上打坐,听见有人靠近,猛然抬头,一对闪动厉芒的眼睛直直射向池鸢。
池鸢心中一惊,直叹这老者好强的压迫感,如此气魄,她也就在公山彧身上体验过。
老者盯着池鸢打量一会,像是瞧出了什么,凌厉眼神顿然一收,须白的胡子微微抖动,“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出声,搞得池鸢都觉得莫名其妙。
跟在池鸢身后的护卫,意外的没上前开门,相反一脸惧意,躲在池鸢身后,不敢靠近半步。
池鸢不敢久留,怕老者看出说穿身份,待离远了些,池鸢便让薄薰问护卫话。
“嘶,老夫记得那寒什么的不是在这里吗?难道是老夫记错了?”
护卫顿了顿,试探询问:“石长老问的是,逍遥老人的弟子,寒徽却吗?”
“对对,是她!”
护卫微微抬头,瞟向池鸢,心觉奇怪,因为寒徽却可是石长老亲自收押的,不过半月前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护卫想了一通,按下心绪,回复道:“回石长老,她在意欲地牢。”
“哦~对,老夫想起来了,近来事情太多,一时忘了,多亏你小子提点,小子,老夫记住你了!”
刚还起疑的护卫,听到薄薰这通话瞬间乐得找不着北,心想,若能得石长老提点,看来当班头有望了。
半刻钟后,终于走到见欲地牢最深处,这见欲关押的大多都是魔道余孽,以及与魔道有关的人员,也难怪会施以各种极刑。
见欲地牢深处是一处空旷溶洞,洞内幽深不见底,隐隐能看见一寸光,池鸢视力过人,能一眼望见最深处,石台之上盘坐的人。
那人须发皆白,浅灰色的长袍无风自动,浑身气势如一柄出鞘利剑,突然,那老者似发觉有人窥探,蓦然转头,朝洞口望来。
池鸢站立不动,任由老者冰冷的视线在身上打探,隔着这么远,她不相信他能瞧出什么。
须臾,老者收回视线,继续打坐。池鸢看了一会,也带着护卫从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