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池鸢回头往那雾气笼罩的山林看了一眼,她现在所处之地不过山林最外围,即便是最外围,这山雾和迷阵就已经非同寻常,难以想象深处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但与秘密相随的,向来都是未知的危险,既知禁地所在,也不着急深入探查,且先去看看那落水书生的去向再论。
这溪流一路向南,弯弯绕绕,路过无数园林,最终流向一处山壁环绕的凹地,汇入一汪幽绿的深潭之中。
池鸢驻足在水潭前,凝神四探,来时途中并未见到那书生尸体,难道已沉入潭底?看到那深潭,再看周围山壁布局,不正是白日她和凤音尘来到的幽谷之地。
“主人,我们来过这里。”薄薰化为本体,探出一截藤枝触进水潭,“咦,水里面还真有那书生的气息。”
池鸢俯身蹲下,伸手掬了一捧潭水嗅闻,潭水倒是没有异味,但水质却很污浊。
“主人,我找到了,那书生就沉在水底,潭里所有的鱼都在啃噬他的尸体,嘶~这鱼的牙好生锋利,差点将我的手也咬掉了!”薄薰收回藤枝甩了甩,接着又惊呼一声:“呀,这鱼怎么都上来了!”
只闻哗啦一声响,一条十来尺长的乌黑色大鱼从水中跳出,张着血盆大口向潭水边的池鸢咬去,池鸢指尖一弹,劲风打去,那鱼就被击落到草地上,落地瞬间头身分离,涓涓血水顺着草地一路流回潭里,血腥气引得更多黑鱼争相挤来分食血水。
薄薰啧啧称奇:“这鱼吃惯了人肉,竟连主人都敢咬,当真是好大的鱼胆!”
池鸢起身远离水潭,坐到大青石上,“鱼的确是普通的鱼,可为何到了夜里却变得如此凶残?”池鸢看向潭水背面的石洞,洞口正冒着寒气刺骨的白雾,伴着幽谷间回荡的阴风,一阵又一阵的向池鸢这处吹拂。
“看来这白雾才是导致鱼群变异的真正元凶。”池鸢盘坐而起,双手掐诀,霎时,一道银色光阵就从她头顶升起,光阵上闪耀着几列玄妙字符,随着字符不断排列变化,光阵逐渐变大,结成一个复杂的正十二面的星阵,将池鸢笼罩其中。
那些白雾和阴风撞到星阵即刻消陨,碎得连雾渣都不剩,薄薰看到这华丽耀眼的星阵,惊讶夸赞道:“主人,您这阵法好厉害呀,怎么从未见您用过?”
池鸢双目低垂,瞳孔渐渐化为淡红色,“这是十二宫星阵,可随意排列组成上百套阵法,是月华心经里的奥妙之术,之前我修炼的境界太低,并未悟出,而今即便能使出,也只是摸索出了其中几个简单的阵法,我吸纳的灵力有限,无法维持大阵,稍许,这星阵便会自行散去。”
“喔~原来如此,主人,这阵法如此厉害,还算是简单的吗?瞧瞧,这些魑魅魍魉撞上去就灰飞烟灭了,都不用我们出手了!”
池鸢抬眸看去,水潭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那雾中的鬼气依然前仆后继的撞击星阵,源源不断好似没有尽头,眼看星阵即将消散,池鸢解开发带,起身迎敌。
星阵散去的一瞬,雾中鬼影尽数朝池鸢袭来,池鸢横剑一斩,剑光划破白雾,将暗夜点亮,剑身流泻的银光如飞雪,簌簌飘落,但凡沾染上银光的白雾,立刻灼烧起来,冒着丝丝黑烟。
霎时,周围不断涌来的白雾都凝顿住了,随即向四周慌忙逃窜,没出一会,幽谷就恢复了白日的平静。
薄薰盘到池鸢腿上,不吝夸赞:“哇!还是灵兮剑厉害,主人,我瞧着,您这剑术还有灵兮剑都比之前更厉害了呢!”
池鸢看着四散而逃的鬼魅,冷声道:“灵兮本就是仙剑,只是在我手上发挥不出它万分之一的威能罢了,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克制守已,不思进取,修为不进反退。”
薄薰瞬间搭耸下脑袋,低声嘟囔:“主人,我知道了,我以后定勤加修炼,绝不拖您后腿!”
池鸢哼了一声,提着剑往石洞入口飞去,薄薰紧紧抱住池鸢的腿,跟着她一起钻入了洞中。
当池鸢迈入洞口的瞬间,空气中似震开一道细小如水波荡开的纹路,那动静极小,但还是被池鸢察觉,“这洞口居然设有结界。”
“啊?那怎么办,是不是我们一进来,里面的东西就察觉到了?”
“确实如此。”池鸢持剑继续深入,洞口初时狭窄难以通行,渐行数十步,就变得宽阔起来,池鸢凝神一探,传音道:“不对,这洞里的东西已经走了。”
石洞就像一头猛兽的身体,入口处就是它的喉咙,洞中就是它的肚子,至于尾巴却是没寻见,石洞内高约三丈,顶端挂满了蝙蝠,闻见生人的气息,这些蝙蝠开始振翅扑动,池鸢掷剑而去,一道道银色剑光在黑暗的石洞内闪耀飞掠。
石洞左侧堆叠着许多人和动物的骨架,地上零零散散有深黑色的污迹,像是血和别的混合物干涸形成,右侧石壁上开凿出了一张形似供桌的石台,石台正中有一座铜制香炉,炉中插满了燃了半截的香烛,香炉边有一个铁制的器皿,其中盛放着两个动物的头颅,那头颅皮肉干瘪,依其腐烂程度,像是放置了一月有余。
香炉正上方有一块黑色的木牌,木牌很是陈旧,边框微微褪色变形,上面篆刻的字迹也难以辩清,池鸢一一看去,忽然,视线被石台角落几个还未腐烂的果子吸引。
池鸢抬手接回灵兮剑,身后噗噗掉落着蝙蝠的尸体,那血水只渐到石台三尺外的地面,想来石台这处亦是有结界阻隔,只是她踏入之时,并未察觉灵气波动,究其原因,只怕设下此结界的妖物境界高出她不少。
“主人,您瞧这果子,为何没被那群蝙蝠吃掉?”薄薰好奇问道。
池鸢扫了一眼,皱眉深思:“这石台前设有结界,依你的境界也没察觉到么?”
薄薰攀上石台,探出藤枝碰了碰野果,“主人,我现在法力大失,灵觉只有之前一半不到,现在便是有人进来,不到一定的距离,我是察觉不到的。”
池鸢听言眉头蹙紧,这野果如此新鲜,想必这石洞的主人才离去不过三两日,看这石洞内的陈列布置,怕是那家伙还会折返回来,若如她推算这妖物境界高出她,而薄薰又被雷劫打回原型,一旦与之对上,怕是难以对付。
“走吧,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池鸢拽着薄薰向洞外走去。
观这洞内之景,在结合之前偷听齐屿说的太熙园旧事,池鸢推断,这妖物应在百年前便盘踞在此,后因太熙园前主在此开林建宅,惊扰到它修炼,这才散出疫病,试图驱走凡人,然而,园宅又被易主,此妖物不堪受扰,才使得建园前后怪事频出,至于齐屿说的在某一处屋宅所见的雕像道门之物,应是园主特意请来镇压这妖邪的东西。
但明显这妖物道行太高,寻常之物镇压不住,而依洞内尸骨数量,以及石台献祭的动物头骨来看,这妖物似乎不以人为食,那园中所出人命怪事也并非全是它所为,看来确实是有人借它之祸,实施杀人灭口之事。
池鸢出了洞府,直往西园飞去,之前她曾在西园见到一座看守森严的高楼,有可能是齐屿口中说言放置雕像和道门之物的地方,之前她没有贸然闯入,现有流光君给她的玉珠,应该可以顺利进去。
半个时辰后池鸢找到了那处高楼,楼前依然分布着十几个护卫,池鸢这回从正路行去,还未靠近,两个持刀的护卫便上前拦住她,“来者何人,此乃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速速离去!”
池鸢将玉珠拿出,护卫见了神情讶异,立马转了态度,俯首给池鸢见礼:“不知贵客莅临,请!”
“不必跟来,我只随意看看。”
“是。”
随着两边大门被护卫从外面掩上,开阔的厅堂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池鸢眸中红光一闪,黑暗的大厅在她眼里亮如白昼,厅室内摆的都是寻常之物,也没见异常,池鸢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三楼,直到五楼,整个楼阁看下来,只觉这楼阁布置周全,装饰华丽,摆设讲究,像是寻常人起居的住所。
池鸢回到一楼,将各处房间都探查了一遍,楼阁中既没暗室也没隔间,探来探去都普通至极,池鸢觉得这楼阁应该就是太熙园主人歇息之所,不然外边也不会守着那么多的护卫,看来此地并非秘密所在。
池鸢出了楼阁,随意寻一个方向边走边想,细细推敲齐屿白日说的话,感觉自己似乎漏掉了某个细节。
“薄薰,你还记得齐屿说的在西园某处发现的雕像之事吗?”
“我记得呢,齐屿说在西园某处……,之后还不等探子深入调查,太熙园的巡查守卫就赶到了……”
“对,就是这句,巡查守卫赶到之前,这般说,那探子所去之地是没有护卫看守的,至于这西园巡查守卫的巡视路径……待我看看。”
池鸢飞上树端,望远处眺望,只见树林之间偶有几道烛火在慢慢移动,那是太熙园守卫的灯笼,他们三人一组,似按特定路径巡视。池鸢追上前,跟在守卫身后一路走一路看,当路过宅院之时,便让薄薰进去探查,终于,在找了三条不同的路线之后,薄薰发现了那座摆有雕像的院子。
这院子在西园最西侧,因为太过偏僻基本不会有人路过,从外观看去,无论是院外还是院内,都被杂草树木占据没处落脚,俨然就是一处被荒废的院子。
池鸢越过院墙,站在檐上看了看,果然就在杂草树丛之间,发现了一尊被人随意遗弃的雕像,这雕像和西方教中的罗汉有些类似,相貌丑陋凶恶,让人见而生畏。
池鸢沿着院檐翻入屋宅,屋内事物陈旧凌乱,其中一间堂屋的供桌上摆了道门之物,除了正常的香炉贡品木鱼之外,角落两侧的木柱上还贴有几张符咒。
池鸢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镇压诛邪的符咒,但这符咒时间久远,符纸几乎一碰就碎,而符咒之力早已失效,如果符咒真是用来镇压石洞中的妖物,单凭这几张符咒可不够。有趣的是这屋内供奉道门之物,屋外却供奉西方神灵,如此荒唐做法,像是事主为求安宅的慌乱之举。
薄薰变成蝴蝶停在池鸢肩头,“主人,齐屿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吧?我怎么觉得,这些道门之物一点效用都没有,刚刚靠近的时候,我都没有半分不适呢。”
“符咒已经失效,没有供奉,没有香火,更没有灵器镇压,自然没有效果。”
池鸢绕着供桌走了一圈,也不知她踩中哪一块地砖,供桌后的石墙突然一震,缓缓向右侧移开。
“呀,居然还有密室,主人别急,待我前去探路。”薄薰说着就朝暗室飞去。
池鸢跟在薄薰身后入了密道,还未走多久,她们就被一堵石墙拦了去路。薄薰贴着两侧石壁飞了一圈,半条缝隙都寻不见。池鸢望着身前的石墙,触手摸了摸,岩石很厚,灵兮剑虽能斩开,但容易打草惊蛇。
“主人,快瞧,这里有一处机关!”
池鸢朝薄薰停留的地方看去,那里确有一块石砖和别处不同,石砖上刻画着一道华丽又复杂的图形,图形正中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小圆点,池鸢伸手摸了摸,很圆润,像是需要某个东西扣进去才能启动机关。
突然,池鸢想到了什么,拿出那颗水蓝色的玉珠,尝试着嵌进去,没想到正与那凹陷之处严丝合缝的嵌在了一起。
立时,密道内就传来机栝转动的轰隆声,须臾,石墙就震动着缓缓升起,池鸢往密道深处看了一眼,取回玉珠直接走了进去。这密道虽设有机关,但她是用玉珠进来的,所以并不担心会触发。
池鸢迈进第一步后,甬道两侧的长明灯就噗的一下亮起,从正门处一直延伸到拐角深处。幽深的甬道内回荡着她轻微的脚步声,这里太静,无论多细小的动静,都会被周围石壁无限放大延伸。
半柱香后,池鸢终于来到甬道尽头,而那尽头后却有两道石门,池鸢选了右侧那扇,伸手便能推开,门后是一间宽阔的石室,石室内空无一物,但三面石壁却凿开了一面面复杂又奇怪的壁画。
池鸢一幅幅看下去,壁画描述着远古神灵的故事,这故事她自小耳熟能详,想不到在这凡间居然也能看到。
池鸢看到最后一幅,在石壁最下方发现一块凸起的石块,她毫不犹豫按了下去,熟悉的机栝声再次响起,然而眼前的石壁却岿然不动,正疑惑时,她足下就猛然一空,直接失重坠了下去。
好在高度只有三丈,池鸢反应过来之际,身子就跌落在地,但她并未受伤,着地的一面很柔软,摸着还沙沙作响,池鸢低头一看果然是稻草,可这里为何会有稻草?
池鸢正猜想之际,暗室石壁上的长明灯突然亮了,池鸢微微眯眼,朦胧之中,有道黑影正背对她站立。
池鸢立刻起身,出剑指向男子。
“你果然来了,池姑娘。”
池鸢神色一惊,这熟悉的声音,他是太熙园的主人影月。
影月转过身,背光而立的凶兽面具,看着格外阴森恐怖,“池姑娘不必紧张,我知你要闯禁地,所以早早便在此地恭候了。”
池鸢疑惑问道:“禁地?禁地不是在那处山林之中吗?”
影月低低一笑:“呵呵……这太熙园的禁地何止一处,不过真正的禁地,并非摆在明面上的禁地,能找到此处,也算池姑娘聪慧过人。”
池鸢蹙眉盯着他:“说,你在此等我做什么?”
影月直直看着池鸢,那眼神很奇怪,明明是在笑,却有股忧伤在其中流转,他看了一会,倏然转身走向一侧石床上坐下,“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既有我给流光君的玉珠,那就代表你是流光君的人,他的人,我可不敢动。”
池鸢四下看一圈,除了她掉下的那一处稻草堆,石室内除了一张石床什么都没有。
“这密室是你所建?”池鸢问道。
“是,也不是。”
“何意?”
“最开始是之前主人所建,后被我发现,就改了如今模样。”影月说罢,轻轻抬袖抚了抚衣摆,瞥来的眸光透着几分嘲弄的笑意,“若按之前的布局不动,依池姑娘这好奇的性子,怕是凶狠万分,即便不死,也会受伤不轻。”
池鸢听言默想,确实,她来时所见甬道,石室,全都空无一物,既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造如此规模的密道,不该是这般布局。
“看来上面那些雕像和道门之物,也是园宅前主所布置的了?”
影月眼眸眨动,笑得肆意又邪魅:“当然是了,这些糊弄人的东西,我向来不喜,不过,除了这些,倒让我发现这前主人一个好大的秘密。”
池鸢哼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影月等了半息,笑着问道:“难道姑娘就不好奇是什么秘密吗?”
“既是秘密,怎可说与我这个外人听?看来园主是有意在此阻拦我的,念在园主同流光君是旧识的份上,今日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见池鸢去摸墙上的石壁,影月起身的动作有些急,“姑娘这便要走了吗?”
池鸢没有回头,“不然还在你这个主人面前,继续堂而皇之的探索秘密不成?”
影月怔了怔,瞬间挪步来到池鸢对侧的石壁位置,按下一块石砖,等通道出现后,影月才道:“顺着这条路,你可直接返回上面的屋宅。”
“谢了。”池鸢说完毫不犹豫的进了石道。
影月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离开,然而,在他衣袖掩盖的一处石壁下,赫然有一块图案华丽的石砖,正如池鸢进入密道的那一处一模一样,而那石砖之上也同样有一个可供玉珠嵌进去的地方。
影月之所以抢在池鸢发现之前,给她开启离开的通道,大抵是怕她发现这石室深处真正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