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车上后，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绑架松田的人应该不会很快杀死他，犯人把这些照片发到网上，还有他写博客的用词和语气，都表明了他就是想出名和博取关注，在事件发酵的阶段，他还不会杀死松田，不然就没戏唱了。但等大家都关注这件事情，自己被警察重重围住的时候，这才是松田最危险的时候，松田阵平的死亡就是这起事件的最高潮。

萩原研二再次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后，他直截了当地问：“藤本警官，我是萩原，你知道现在小阵平的情况吗？”

“啊？松田应该在所里执勤吧，我今天请了假，现在人在老家，不太清楚所里的事，他怎么了吗？”

“现在还不确定，之后我会跟你解释的。那你有吉泽警官的手机号码吗？”

藤本咲子听他语气急切，像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便不再多问，报出了吉泽翔太的手机号码。

匆忙道了一句谢谢后，萩原研二就挂断了电话，他不需要用笔记下来，大拇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一串只听了一遍的数字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电话很快接通。

“喂，吉泽警官，你知道现在小阵平的情况吗？”

对面的人顿了顿才说：“你也看到网上那篇博客了？”

“是的，所以那是真的吗？小阵平真的被绑架了？”萩原研二心里仍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这一切不过是他在做梦，祈祷着这个噩梦赶紧醒来。

“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接到了市民报案，发现了那篇博客，现在正在佐久间优的家外面，打算找他本人询问情况。”

“那个照片上的学生叫佐久间优是吗？”

“是的。”

萩原研二的声音里透出森森寒意，“他家在哪？我现在就开车过去。”

“现在？”吉泽惊讶道，他转念一想，这种情况下，萩原也不可能继续安心地上班了。“行吧，他家在米花町6丁目——”

“少开玩笑了！”

电话里倏地传来一声男人的大声怒斥，盖过了吉泽翔太的声音。

萩原研二心中一紧，忙问：“怎么回事？”

吉泽没有回答，只听见电话里传来几个人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大概是吉泽翔太在向其他人询问情况。

“喂，萩原警官？”很快，吉泽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出，语调比之前多了几分沉重。

“我在，刚才是怎么回事？”

吉泽翔太犹豫地回答道：“刚才是我的同事用门口的对讲机和佐久间优进行沟通……”才刚说了一句他就顿住了，似乎是不忍心说下去。

“然后呢？”萩原催促他。

“他承认了，是他绑架了松田，博客上的那些照片都是真的。”

话音落下，吉泽翔太明显感觉到电话那端的气氛变了，死寂横贯在通话信道内，一股不安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令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后，萩原研二用不含一丝感情的冷漠的语气问：“佐久间优的家在哪？”

周身无形的压力好像有了释放的出口，吉泽翔太赶紧舒了一口气，安慰道：“米花町6丁目17番地，你放心，我们已经请求上级去增派人手了，松田很快就会被救出来。”

萩原冷静地说：“没用的，普通警察来多少都没用，得让特种部队SAT的人来，还有狙击手、谈判专家这些专业人士。”

他想起来博客上某张照片里的炸弹，“对了，佐久间优还自己制作了炸弹，还得通知爆.炸物处理班。”

“什么？！”

萩原研二没理会电话那边的惊呼，他挂断了电话，一脚踩下油门，白色马自达如离弦之箭般向着米花町冲去，挡风玻璃上映照出他阴沉的脸色，平时温柔的下垂眼此刻如刀锋般凌厉，紫眸晦暗，像锁定了猎物的蛇一样，散发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

平日里安静祥和的米花町今天格外热闹。

一道短促刺耳的噪音响起，轮胎在地面上剧烈摩擦留下黑色的刹车痕。萩原研二下车后，一眼就注意到马路中间的人堆，扛着摄像机的人、拿着话筒的人和穿着警服的人闹哄哄地挤在一起，四周还有三三两两的路人驻足，投以好奇的目光。

萩原研二在人堆中心看到了吉泽翔太，他被记者围攻，话筒都戳到他的脸上了，表情看起来很无助，他们几个警察只是来做初期调查的，明显应付不了这种场面，也不知道这些记者是怎么知道佐久间优的地址的，居然比救援部队先到现场。

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萩原研二心急如焚。

几分钟后，米花署的增援到了，黄色警戒线在路口拉起，把记者和无关人员都挡在线外，附近的道路被封锁，交通警察们指挥过往的车辆避开这片区域。佐久间宅门前的道路还算宽阔，不知道谁搬来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放上纸笔充当临时指挥部，一群穿着警服的大人物围在桌前商量着对策。

萩原研二在人群中找到吉泽翔太。

“现在情况怎么样？”他问。

吉泽翔太一脸凝重说道：“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上面的人让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不过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就是了，情况已经全部报告给了警视厅，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专家来。”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了一句，“对了，佐久间优刚发的博客你看了没有？”

“还没。”

“你看看吧，这小子实在是……”

萩原研二拿出手机。

5分钟前，佐久间优发布了一篇新博客，点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东西萩原研二再熟悉不过了。佐久间优说，他自己制作了炸弹和遥控器，如果警察冲进来，他就立马引爆炸弹，和大家同归于尽。为了向警察证明这不是假炸弹，他爆料了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在町内某条河边试验了自己的炸弹，炸死了自己家的小狗。

博客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的名字是佐久间优，如果我死了之后能被大家记住就好了。”

萩原研二合上手机，垂眸敛目，在心里说道。

——你当然会被大家记住，作为这起案件的唯一一名死者。

距离佐久间优在网站上发布第一篇博客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比SAT先到的是像闻到血肉味的鬣狗一样蜂拥而至的各家记者们，好像全东京的媒体行业公司都派了人来，无论报纸、杂志、广播还是各家电视台，举着话筒的记者、还有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们把街道口围得水泄不通，黄线后的几名警察艰难地拦着他们不要越过警戒线，记者们发现从他们嘴里撬不出来什么东西，开始高声冲里面喊。

“警察先生！给我们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听说绑架犯还是名初中生，他是怎么做到成功绑架一名受过训练的男性警察的呢？”

“警方计划什么时候救人？救援方案能透露一下吗？”

像数千只鸭子一起大声嘎嘎叫，这些记者的叫嚷声让本就心神不安的警察们更加烦躁。记者们闹了一会儿后，从指挥桌旁边走出来一名中年男性警察前去安抚他们。萩原研二瞥了一眼他左胸别着的警衔胸章，是警视。一般东京地区警察署长的警衔是警视正，作为比警视正只低一级的阶级，这位中年警察在米花署里应该地位很高，足见米花署对这次事件的重视。

但萩原研二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警察、记者、围观的市民，还有博客下面超过一万条的留言，佐久间优想要的关注已经够了，他随时有可能动手杀死松田阵平。

“吉泽警官，可以把你的配枪借给我吗？”萩原研二突然开口，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吓人一跳的话。

吉泽翔太扭过头看他，萩原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佐久间家的大门，眼神极具压迫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的配枪，“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SAT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我只能自己去救小阵平了。”

“你别冲动。”吉泽翔太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先不说你要怎么进去里面，佐久间优手里还有炸弹呢，万一你准头不够，没一枪把他打死，让他启动了炸弹，那……”

萩原研二似乎被说服了，沮丧地垂下了头，“你说得对，自从警校毕业之后我就没摸过枪了，现在的我可能连人都打不中。”

“是啊，所以还是再等等，等狙击手来吧。”吉泽悄悄松了口气。

“但如果我说炸弹是假的呢？”

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吉泽翔太皱起眉头，“你不相信那篇博客？我们的同事去河边确认过了，那里有炸弹爆炸的痕迹和一些属于犬类的身体组织碎片，佐久间优没有说谎，他真的能造出炸弹。”

他突然想到萩原研二是爆.炸物处理班的人，可能从那些照片里看出来了什么端倪，所以又问：“你说炸弹是假的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只是一个想法。”萩原语气淡淡地说，“炸弹是佐久间优自己做的对吧，制作炸弹是很精密的工作，制作炸弹的人性格也都很谨慎，佐久间优只是想出名，他不想死，他也怕不小心出什么意外把自己炸死，所以，我赌现在房屋里的炸弹是假的。”

吉泽翔太摇了摇头，“这种理由我不能接受，我不会把枪借给你，再冷静地等等吧，警视厅的人马上就到了。”

像是附和着他的话，刺耳的警笛声远远地传来，很快就听得非常清楚，众人脸上紧绷的神色顿时轻松下来，弥漫在空气中紧张不安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黑色涂装的特种车辆停在街道路口，车厢门打开，下来一队全副武装的SAT警察。纯黑的作战服，头盔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深沉的生人勿近的感觉。

当其他人都摄于SAT的气场不敢靠近的时候，萩原研二第一个大步走上前。

“来得太迟了！”

“是，非常抱歉。”

领头的像是队长一样的人物对着萩原研二敬了个礼。萩原训斥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对方还以为他是警备部的高层长官，亲自来现场监督行动。

“赶紧准备救人吧。”萩原研二摆摆手，示意他们过去。

“是。”

萩原研二跟着SAT的队长走到指挥桌旁，自然地加入了这次行动。

桌子上铺着一幅图纸，是SAT到来之前，佐久间优的母亲画的自家的建筑平面图，方便警方设计救援方案。佐久间优的母亲指认照片里的背景就是他家一楼的客厅，进而确定了人质、绑架犯和炸弹的具体位置，但是佐久间优很聪明地把家里所有窗帘都拉上了，狙击手来了也没有用武之地，只能靠SAT队员突入房屋后控制住他了。

救援方案很快就被制定出来了，但是还缺一个关键角色。

SAT队长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谈判专家呢？谈判专家快到现场了没有？”

手机开了免提，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声音，“谈判专家们昨天晚上聚餐，集体食物中毒进了医院，现在还下不了床。”

“什么？！怎么可能？”平常一个月也用不到谈判专家一次，现在正需要用人的时候偏偏全都进了医院，简直像是天意在阻拦他们救人一样。

“该死！”小队长挂断了电话，向在场的其他人询问道：“那犯人的父母来了吗？”

“来了来了，他的母亲在这里。”一名女警带着一个妆容精致、衣着讲究的女人走了过来。

“你好，夫人，现在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我们希望你能和里面的人进行对话，安抚他的情绪，最好能劝他放弃犯罪，主动释放人质。”队长说。

女人好像是哭过了，用手帕擦了擦泛红的眼角，整理好表情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等一下。”萩原研二开口叫住他们。

他走到女人面前，“佐久间优的父亲呢？他怎么不在？”

女人一愣，旁边的女警解释道：“我们联系过他，佐久间的父亲听说儿子绑架了警察很生气，说自己没有这个儿子，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应该是还在生气所以不想见人吧。”

“他是觉得丢脸所以不想过来吧。”萩原研二嗤笑道。“你呢？你作为母亲，和佐久间优的关系怎么样？”

像是急着想证明什么，女人迫不及待地答道：“我和小优当然是母子连心，平常都是我在关心他照顾他，陪着他学习做作业，只要我去说，小优一定会听我的话住手的。”

“是吗？那你知道他在学习制作炸弹吗？”

女人一下子被噎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那个……这么专业的事我当然不懂，我只知道小优在搞什么科学研究，作为母亲，看到儿子上进当然要支持他啊，小优人很聪明又努力，他上个月还得了东京市中学生发明比赛的一等奖呢。”说着，女人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情，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儿子现在是个绑架犯。

萩原研二继续问她：“那你能说出来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之类的事吗？”

“小优吃的都是我按照科学配比做的营养餐，他每次都会全部吃完，那些会让他沉迷变得软弱的游戏小优也从来不碰，至于喜欢的女生……”女人微微一笑，自信地说：“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萩原研二用直白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这样的行为很不礼貌，他平常不会做这么无礼的事。

“看你的穿着打扮，早上出门是去参加社区的妈妈会了吧。”

“是的。”

“去和其他妈妈炫耀自己的儿子获奖了吧，你们夫妻俩都一样地爱面子啊。”

无视了女人脸上僵硬的神情，萩原研二好整以暇地接着说道。

“你打算怎么劝说佐久间优？说他给他的父母丢了脸，让他的父母以后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还会影响父亲在公司的事业。平常你这么说或许会让他乖乖听话，但现在，从他做出绑架这种出格的事情开始，他就不是父母眼里的乖孩子了。”

半长发警官对她客套地笑了笑，话语里满是嘲讽，“恭喜啊，这下全东京的人都认识佐久间优了，你们成了名人的父母，赶紧去补个妆，还有准备一下在记者面前的发言稿吧。”

女人没有作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愤愤地盯着他。沉默着僵持了片刻，她突然转身就走，高跟鞋哒哒作响，脚步用力到像是要把水泥地面给踩裂。

SAT队长看着女人的背影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转头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收敛了虚假的笑容，语气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向他解释道：“佐久间优的母亲不是好的人选，她只会给他更多的心理压力。”

“那现在怎么办？”萩原研二看起来一副很靠谱的样子，又是自己认为的来监督行动的长官，所以队长不自觉地询问他的意见。

他低头看了桌子上的地图一会儿，紫眸里划过一丝决然，“如果是为了吸引犯人的注意力的话，那我来好了。”

“诶？！”

SAT队长不禁愕然，他没想到面前这个长官竟然愿意亲自参与到行动之中，那些高官向来都是待在办公室里远程指挥，等任务完成后再出来领功劳，毕竟，日本的职场里有这样一条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下属的功劳就是上司的功劳。

“但是……”

队长露出犹豫的神色，这条潜规则还有下半句——上司的过失就是下属的过失，萩原研二又不是专业的谈判专家，如果他搞砸了，刺激绑架犯杀死了人质，直接导致任务失败，承担后果的人也不会是他，而是自己和手下的队员。

“现在也没有其它选择了吧。”萩原研二稍稍提高了音量，催促他赶快做决定。救援行动多耽误一分钟，松田阵平就多一份危险。

SAT队长皱眉凝神思考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他决定冒险相信萩原研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