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唤来身边的手下,只见其端上一本账册递给郁离。
贝珠看着他手里拿着账册,低头随意翻了一下,然后停在某一页,便举起来朝着那李勇晃了晃。那是什么?贝珠心里思忖。
同样不解的也有李勇,他也不懂这狗官拿着个本子突然冷笑什么,还冲着他晃来晃去,但下意识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这个账册你动过手脚吧?账面做得很小心翼翼,不过还是被我发现了其中疏漏。”郁离一边说着,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上面,“确实是有二百两对不上,这就是你声称自己只偷盗二百两的证据吧。”
什么账册什么账面?李勇听着一个接一个的词,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可听到最后的时候,他眼睛忽然一亮。
“对!对对!我都说了,我只偷了二百两,这就是证据!其他的我不认,别想污蔑我!”李勇高声嚎叫着。
这种犯人一口咬定急着认罪的场面,就连狱卒们也鲜少见到,一个个都支着脑袋好奇地往李勇和郁离身上来回打量,想看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郁离牵起唇角,嘲弄地笑了起来。
“是吗?那你还真有本事。”随后把手一挥,将那本账册扔在李勇身前的地上。“本官倒是没听说,天蚌教有这等人才,竟会将毫无问题的账册承认是假账。”
李勇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好端端地这狗官还夸上他了。听到最后,他愣了一刻钟,才惊觉自己被郁离整的方寸大乱,不知不觉地就踏入了陷阱。
郁离没再理会他气急大怒却又无力地解释,转头对身边的手下低声耳语了几句,眼神竟偶尔透出些寒光,连身边的手下都听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做完这些,郁离忽然转过身来,看向贝珠。
因为贝珠一直在观察他,正巧发现,他看向自己时,眼神骤然变得舒缓,周身寒气消散无形。他眼中含笑,眉眼弯弯,声音轻柔,“走吧,接下来就让他们来处理吧。”
没等贝珠回应,就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外走。因此贝珠本来想仔细听听接下来的处理是什么,被他这么拉着一走,倒是给忘记了。
直到走到府衙门外,贝珠的声音才忽然从郁离身后传来。
“他不是做坏事的那个人,对吗?”
郁离站定,回头望着贝珠,想了一下,声音有些随意,“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吧。”剩下那极少部分不能断定的就是他吩咐手下去做的,用上些手段,让他自己亲口承认,如果他不是个坚定的,说不准还能问出幕后真凶。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不是他做的。”贝珠疑惑不解,抬起头盯着郁离,迫切地希望得到答案。
郁离看到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正倒映着他的脸,仿佛只有自己才能解开她的问题,他叹了口气,试图将复杂的人性用简单的语言为她解释清楚。
“因为他虽然不是做坏事的人,但他也有所图,有人满足了他的图谋,他觉得他得到的东西比顶罪更值得。”这种事太常见,以至于比起李勇顶罪这事,他更好奇的是为何邱阳没有发现李勇是替人顶包的。
虽然他和邱阳并没有什么交流往来,但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让他觉得这邱阳既然能把天蚌教发展至如此规模必定有些手腕。
郁离想到此处,望向贝珠,发现她因听了他刚才的一番话,还陷在自己的思考中,轻咬着手指骨节处,眼眸低垂。
如果按他所料,想必接下来还有一番纠缠。郁离不是个犹豫的人,既然有可能,那他势必要先下手为强。
贝珠还在想着这李勇到底所图为何,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进入天蚌教,想着想着,越想越深,思及自己此前有离开的想法,她又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并没有在离开前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以至于教中出了这些事,她还无知无觉,以为万事太平,一切稳中向好。
打断她思考的,是郁离略带低沉的声音,“贝珠,若你之后得空见到邱兄,千万莫要与他生气。天蚌教发展得如此蓬勃,想必他付出了不少心力,教众甚多,他一个人难免会有看顾不到的地方,这皆是人之常情。”
贝珠听完也跟着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会生气的,他也是很可怜,若说怪,还是怪我自己多一些。”
可怜?郁离听到这,不由得勾唇笑了笑,看着这姑娘极认真的样子,果然如此啊。他就知道这种状况下,贝珠肯定不会去责怪旁人,反而会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这小蚌精是个十足的实心眼。
想到之后也许会发生的场景,郁离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捉捕坏人,守护百姓安宁本就是我们为官之人应该做的。若说失职,那也该是我们大理寺失职,放纵恶人为非作歹。”
贝珠一听,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好端端地谁会想到有人居然作恶,郁离怎么会觉得是他失职?再说,最近相处之下,她也完全感受到他对此事的用心,怎么也怪不到他身上呀。贝珠刚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就听见郁离接着苦涩地说道:
“城中百姓偶尔也会怪我们办事不力,时不时的还会遇上些坏人喊冤诅咒,就说这事,还好你是全程看着的。若碰上那些不理智的,说不定还要怪我们故意针对,胡乱抓人。哎......”
说到最后,郁离长叹一口气,低垂着头,眼眸微阖,仿佛将所有委屈都一人咽下。
贝珠是最了解这件事的过程,因此看到郁离这样消沉低落,心里不知为何,也有些不好受。手不自觉地就伸出,搭在他的背上,学着她看过的凡人间互相安慰的样子,轻拍着郁离的后背。
自上岸以来,贝珠见到凡人所在之地,人人皆有愁绪,有哀叹于病痛,有愁苦于无钱,有汲汲于功名。可烦恼总是一阵就过去的,问题解决了,愁绪也就消散了。
唯独郁离,贝珠不知道他有何愁绪,可他无论是几年前那个瘦弱书生还是如今的大官,都好似逃脱不开那股浓浓地忧虑。即使笑着,也让人觉得揪心。
贝珠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并不知道她正拍着的那人,低垂着的眸子里其实是得逞的笑意。
“郁离,你别难过,会有人懂你的。你做的这些事,百姓们会知道的,大家会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的。其实要我说,如果你能不那么把别人的评价放在心里,是......”
“大人!您没事吧!”
贝珠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惊呼打断。贝珠手还没落在郁离背上,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扭头看着声音的来处。
只见邱阳一脸焦急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大步朝着贝珠郁离二人走来,看到贝珠惊讶的表情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到贝珠手的位置,以及那个位置站的男人,邱阳眼中有一丝愠怒。
怎么这两个人又搅在了一起?邱阳不觉得像郁离这样琢磨不透城府很深的人同贝珠这样简单的人有什么好聊的。
因此邱阳走过来后,立刻不动声色地站在二人中间,将他俩分开,然后打量了贝珠的手一圈,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开始发问。
“大人,像这种与朝廷之人打交道的事,应当交与属下来做。您何必亲自来这里。”
贝珠被他质问地一愣,不知道邱阳怎么突然说话这样生硬,“郁离邀我来旁听审问,怎么了吗?”
贝珠不觉得自己来这旁听有什么问题,因此语气中满是疑惑和奇怪。
知道自己责问错了人,邱阳转身,怒视着郁离,咬了咬后槽牙道:“郁大人该通知我来的,怎么能让我们教主亲自前来。再说,郁大人难道不知道,这种事让我来处理比她更妥当吗?”言下之意,郁离不该拿这种凡人作奸犯科的事来让贝珠一个简单不通人情世故的妖精来裁决。
郁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了一下今日审问的推断,“李勇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邱兄,你怕是找错了人哦。”
找错了人?邱阳一听这话,立刻脑子飞转,揣度着郁离话中的意味,找错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没找出真凶?还是觉得他故意包庇手下之人?
无论哪种,都让邱阳觉得愤怒,所以才要叫贝珠来听是吗?让贝珠知道他是一个无能的人,连这种事都会出错的人?好算计,好手段,邱阳眉心一跳,只觉得一股恶寒在胸口积怨不散。
邱阳此刻已经隐隐觉得,也许这个郁离看出了自己对贝珠那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情愫,所以才故意这样离间他们二人?
邱阳越想越气,等自己察觉到时,已经冷笑着出声,“是吗?这样说,那就是李勇无罪,而郁大人也并未找出有罪之人是谁。那我到好奇了,郁大人为何咬死说我天蚌教的人有罪,难道不是故意针对、胡乱抓人吗?”
话音刚落,邱阳就见贝珠猛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他一愣,顿觉慌乱,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看着她身后的郁离,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嘴脸,邱阳又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于是强行按下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