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开学第一天,是宁爸爸送宁珂去的学校。
直到办理好入学手续,宁爸爸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是你妈给你的机会,如果你不珍惜,敢惹麻烦,这书也不用读了。”
六岁的宁珂比同岁的孩子要矮一头,一米七的宁爸爸低头投下来的阴影将小宁珂笼罩住,迎接着宁爸爸的正眼,她有点喘不过气了,还有点想哭,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爸爸跟她说话了!
是已经去世的妈妈给了她上学的机会!
真的像大哥说的一样,妈妈很爱她,会一直保佑着她!
她只要再听话一点,爸爸就会想喜欢三哥四哥一样喜欢她!
学校里都是大厂的孩子,还有很多事领导家的孩子,她绝对不能惹到他们,给爸爸找麻烦,她要懂事!
如所有人所愿,她像个隐形人一样,悄悄地,沉默的,安全度过了小学五年。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以前十名的成绩顺利考进附近的初中。
初中的招生范围更广了,是附近几个大厂职工的孩子,浓缩之后,这个学校里的领导子女占比更高了。
只是即将上初中的宁珂有些焦虑和紧迫感。
三年级的时候,宁家有一件大事,新妈妈方丽丽生了一堆龙凤胎,时隔十一年,宁家再次在家属大院里出名了,这个是对口医院接生的第一对龙凤胎,真是大奇事。
上一次,是宁家出名,宁妈妈难产生宁小五几个月后又生病死了,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是第五个孩子断了宁家的福气。
看着宁爸爸抱着小七爽朗地大笑,宁珂那颗时时在期待着什么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原来爸爸不是厌恶女孩,而是厌恶害死了妈妈的她。
初中的学费依旧是大哥出的,因此对于她继续读书这件事,宁爸爸并没有意见。
只是大哥已经到了适婚年纪,要攒钱娶媳妇,二哥刚高中毕业,在报社工作也是入不敷出,家里要养五个孩子,她不认为到时候能不能继续读下去。
她也不知道读完初中之后该何去何从,只希望初中这三年能慢慢过。
而此时的她,全然不知道她的初中,真的会很漫长很漫长。
初中开学,宁珂刚进到所在的班的楼层,远远就看见她的班级前门的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单肩背着书包,随意地倚在墙上,旁边围着很多人,众星捧月。
女孩背光,发丝上透着淡黄的光晕,张扬肆意,出尘脱俗,皎皎明月。
宁珂的语文很好,小考作文是满分,却第一次觉得用来形容女孩的美丽的词汇太少,她在发光啊。
宁珂知道这个人,小学的时候她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孩子们都喜欢她的美丽和优渥的家世。
但宁珂谨记爸妈的教诲,为了防止不经意间得罪领导子弟,宁珂远远看见他们都会避开他们。
“嘿!小豆芽!”准备绕开从后门走的宁珂脚步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觉得是在喊她。
宁珂迟疑地回头,果不其然盛冉漂亮的眸子正看着她,她只能谨慎地一步步向她走过去。
“你就是宁珂吗?”
“嗯。”宁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下意识缩脚。
今天穿的是四哥换下来的鞋,军绿色的胶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鞋跟已经磨平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其实这双鞋对她来说太大了,但是更小的鞋子已经破得穿不了了。此刻在盛冉干净的小皮鞋面前,宁珂感觉有些羞愧和难为情。
“看不出来你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成绩这么好啊。”
宁珂不知道该说什么接话,微抬头透过额前的碎发看了盛冉一眼,就这一眼让她有些丢盔弃甲。
近距离看,盛冉的美更全面地展现在她面前,被美的实物注视着,会紧张是常事。
但她礼貌、钦佩的语气后面,是一双藏着虚伪和高高在上的眼睛。
对,这就是盛冉,被所有人关注着,宠爱着,对谁都礼貌有加,进退有度,在老师家长面前谈吐得宜。
偏偏宁珂从下就是在这样的眼睛下长大,偏偏宁珂就能迅速抓到她隐藏起来的虚伪和高高在上,偏偏宁珂最怕这样的眼睛。
嗫嚅着嘴唇,微不可查地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落荒而逃,从后门进教室找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宁珂声音太小了,几乎没人听见。
在盛冉看来,这个瘦小的男孩儿没有捧着她的恭维表达她的感谢,就是冒犯了她。
还有他那双眼睛,像受惊的鹿,清澈干净,一尘不染,像一把尖刀,戳破了她虚伪的面具。
从小学她就发现有个人远远看见她们一群人就躲开,现在又无视,是看不上她?
从她五岁,她爸复原开始,她就是众星捧月长大的。
虽然家里有个表面和气实际把她当绊脚石的后妈,但她可是凭着张大方进退有度的脸赢得长辈和老师们喜欢的盛冉啊,她可是在孩子圈里的大姐大啊。
呵,从烂泥里爬出来的穷酸小子,看不上她?
从此开始,盛冉和她的兄弟们就时不时使些小动作,比如在她的课桌里放蟑螂,在椅子上涂胶水,将她的作业本丢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但宁珂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堂课,就是忍耐,对他们的不明原因的刁难照单全收。
开学开学不到两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体育委员在班级招募壮丁,誓要将项目表填满。
“冉姐,女子4×100接力赛还缺两个,铅球还缺一个,你对哪个感兴趣?”体育委员一年谄媚地征询盛冉的意见。
“都给我报上吧,包出成绩。”
盛冉虽然小时候在乡里也吃过苦,但那几年早就消弭的记忆里了,她爸复原之后,对她可是文武全方面培养,这点体育项目不在话下。
“好嘞!”体育委员喜不自胜地在铅球和接力赛下面填了盛冉的名字,笔尖划到800米长跑。
“冉姐,800米长跑还缺一个,班上的女孩子一个个娇气得很,都跑不下来。”体育委员稚气地脸上生生憋出了点老奸巨猾。
盛冉瞟了一眼报名表,男子1000米长跑的两个名额都空着。
转而又看到教室角落低正在冥思苦想解题的宁珂,她眼前浮现那双跑两步就要掉底的胶鞋,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男子1000米没人报啊,我记得宁珂小学的时候长跑挺厉害的,怎么没报?”盛冉故作疑惑,随即招手,“算了,女子长跑也给我报上吧。”
体育委员就像是闻到腥的猫,下一个就去游说宁珂。
其实宁珂小学的时候确实参加过运动会,不过实在是装备有限,初赛离终点一步之遥的时候,就感觉前脚掌一凉,好在到了终点。复赛还是同学借她鞋才跑了第二名。
她还以为是小学那场运动会盛冉注意到她了才会推荐她,体委再把集体荣誉感的大帽子一戴,宁珂顿时觉得不为班级出力就有错,只能闷头应下。
体委终与得偿所愿填满了项目表,组织大家放学后在操场上练习,力图运动会上大展班级风采。
宁珂可不能还没上场就把鞋报废在训练场上,只能跟体育委员说自己每天都是跑步回家,这才得以逃脱操场大乱炖。
当天回家宁珂就赤脚在房间里原地跑练习耐力,但这样练不了太久,因为双胞胎到点就闹觉很厉害,家里不能有一丝声响。
她就早上早起半小时到学校在操场上练,办法总比问题多,她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运动会那天,正如盛冉承诺的,她参加的所有项目都赢得第一名大满贯。
男子长跑在女子长跑之前,等喇叭里叫她去检录的时候,她就傻眼了,男子1000米?
看着身后排着准备检录的,全是高她一大节并且看着就壮实的男孩子们,有些怯意,心里直打鼓,是不是搞错了……
视线穿过人群,宁珂的视线跟后面盛冉含笑的眼睛交错,是她?
宁珂瞬间明白了盛冉的用意,下意识就低头避开视线,硬着头皮检录玩就跑了。
整理好心情,宁珂顺利跑过初赛,进入复赛的人都很厉害。
最后一圈宁珂开始冲刺,拼尽全力跑啊跑。
她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真空地带,只能看见跑道上的人,耳朵里全是风的呼啸,嗓子被涌进胸腔的空气刺得生疼,隐隐有铁锈的味道,她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喔!喔!”宁珂冲到终点那一瞬间,看台上发出欢呼,宁珂才突然被拉到现实,就被体育委员抱住,“太厉害啦,第一名!拉第二名20秒!”
宁珂开心地笑起来,她是第一名,她好喜欢刚刚的感觉,像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已。
“啊!宁珂,你的脚!”旁边有女生惊叫。
原来宁珂右脚的布鞋在跑道的摩擦下,前面破了个洞,而大拇指和二拇指漏在外面,正涓涓留着血。
宁珂推开周围的欢呼和掌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下伤口,穿越人群的时候,都没注意自己不小心撞了盛冉一下。
盛冉当然也看到了宁珂的那一瞬间的开心雀跃,也看到了随之而来的窘迫难堪,那就像缩在龟壳的乌龟探出头迎接属于她的欢呼之后,又默默缩回自己龟壳。
笑起来还挺好看,不过一点都没有阳刚之气,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性格像鹌鹑的男孩子,比女孩儿还秀气。
又想到几根脚趾的惨境,再加上这段时间对他们的行为,她没有一丝反抗,盛冉突然觉得针对这样的一个人,挺没意思的,想着运动会之后就结束这场无声的霸凌。
而在教室里宁珂根本没心思去揣摩盛冉那一眼,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突然又有些想笑,难道大家都以为她是男孩子吗?
要真是就好了。
实在没办法,她也不能真的露着两个血淋淋的脚丫子在外面招摇过市,只能在水龙头下面冲干净血后,将脱掉的袜子团成一团堵在破洞的位置
“宁小五,你可真会想办法。”说着自己就笑起来,这是她惯用的自娱自乐的方式。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