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市的天空终于停止下雨,改为铅灰色的阴冷天气,寒鸦凄厉的阵阵叫声,刺破黯淡的苍穹。
用于祭奠的白色帷幔重重叠叠,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悠长慎人的悲鸣,将已亡之人的葬礼涂抹得更加悲壮。
到了第七日,是白承宗的出殡之日。随着白存志的一声大喝“起”,整个送葬的人群整齐肃列,按照次序,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为这位陨落的商业雄才送别。
送葬队伍最前列的是白承宗之子白晗,他双手捧护骨灰盒,神情悲伤,面色肃然。
站在他左手边的是其母亲叶惜蓝,她双手紧紧地拖起白承宗的黑白遗像,面目凝重。
站在他右手边的则是五叔白存志,他负责规划丧礼的行程及维护整个丧葬队伍的秩序。
灵车缓缓驶出白府,送别的人们身穿黑色丧服,胸前佩戴白色花朵,无一不面目凝重,朝着灵车的方向,深深地行注目礼,与亡故之人作最后的告别。
道路早已经被肃清,灵车驶过的地方,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松柏静立,远山静默。
飞机在阴沉的天空盘旋三周。低回的哀乐声在料峭冷风中更加使人悲伤。这次行程的终点是白氏一族的故乡之地:忘关乡。
白晗坐在灵车里,目光沉重地凝视怀里的骨灰盒,偶尔瞥一眼母亲叶惜蓝,她的神态比之前更加憔悴。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是他临终的愿望!”母亲叶惜蓝是这样对他解释的。
为什么要将父亲火化?他都没来得及看父亲最后一眼。回来的时候,只有已经搭好的灵堂,与冰冷的骨灰盒。
母亲说火化是父亲临终前的愿望。
而五叔白存志对这个说法保持强烈的怀疑,当母亲提出要按照父亲的意思将骨灰撒在海里时,白存志生气得一下子跳起来。
“绝不可能,我们白家人死后,一定要回到故乡!生是忘关人,死是忘关鬼。”白存志狠狠地说道。
“承宗他临终前说他向往大海,希望将自己死后的骨灰撒进大海。”叶惜蓝波澜不惊地反驳。
白存志可不吃她这一套,紧盯着叶惜蓝瘦弱的身体几秒,手一拍桌子,冷冷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按说,就不能把你们女的放出来,省得妖言惑众!”
叶惜蓝听闻此话气得身体发抖,柔弱的身体对抗着这个面目严厉的男人,憋足力气还想要争辩什么。
最后白晗站出来,作出了最后的决定:“还是按照五叔的意思,让父亲还归故乡吧。”
白氏一族在忘关乡修葺了一大片园林,专作死后的葬身之地。成片的墓地俨然排列,远远望去,颇有一种令人感到惊悚的壮观与凄凉。
白氏一族的人按照宗族顺序依次下车,白晗捧护骨灰盒,走进陵园,来到父亲的墓碑前。
当骨灰盒放进地下的那一刻,阖棺沉沉地闭上,彻底隔绝阴阳,断绝生死之界。
白晗身着黑色孝服,带领白家一族的人,跪在墓碑前。
他连连嗑下三个沉重的响头,头上绑的白色孝带,浸染出丝丝鲜血。
暗红的眼角在抬头的刹那,流落晶莹的泪水。
白晗扶着母亲叶惜蓝站起。
“小晗,扶你母亲回去吧。”白存志声调依然如往常般充满中气,他的年龄只大白晗5岁,模样却相当深沉,做起事来,完全是白氏雷厉风行的风格。
白晗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父亲白承宗的墓碑,心里闷闷的。
父亲的墓碑旁还有一座竖立不久的碑,旁边的墓碑写着“白楚之之墓”。
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哥哥。
两个人居然相隔一年,在同一天死亡。
更为让他难受的是,父亲的尸/体化为一把灰,而哥哥的尸身,至今杳无音讯。
阴冷蚀骨的风猛烈吹过来,叶惜蓝的头发被吹散乱。
“妈,我们回去吧。”白晗的语调低沉,说。
叶惜蓝默默点头。
在归途的车上,叶惜蓝无神地靠着车窗。白晗见母亲羸弱疲惫的身体,如风中的芦苇,摇摇晃晃,实在令人担心。
他握住母亲的手:“妈,你还好吧?”
叶惜蓝扭头,脸色平静:“儿子,有你在,一切都会好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惜蓝转过头的时候,白晗居然看到她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种笑,实在很难让人忘怀。在记忆中,很少看到母亲的笑,留存的更多是她如无澜的湖面一般平静的神情。
母亲是不轻易笑的,除非……
想到此,一股寒意涌上白晗心头。
想必,父亲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轰轰烈烈的葬礼在白存志的主持下,终于结束,一切又回归于平常。
白府的白色帷幔未摘下,白晗的意思说要挂满一个月。
夜间,叶惜蓝亲自下厨,给白晗做了一桌子菜,全是素菜,这是因为家里有丧事的缘故,一个月内禁食肉类食品。
叶惜蓝换上素净淡雅的衣服,将身体完全包裹住,头发严丝合缝地贴在头皮上,面容温和沉静,极其端庄温雅。
“小晗,快来吃饭吧。”叶惜蓝颇有些兴致地喊道。
白晗穿着简约,温声应答,其实他毫无胃口,但为了不伤母亲的心,母亲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吃完饭后,家里的佣人收拾餐桌。白晗问叶惜蓝:“妈,爸房间的钥匙是您保管还是?”
叶惜蓝心里一沉,语气保持平常:“我交给你段叔了。”
白晗思忖片刻,让人把管家段温洵叫了过来。
“段叔,请您把我爸房间的门打开。”白晗盯着段温洵说。
这位在白府恭恭敬敬兢兢业业打工40载的管家,如今只剩下花白的头发,肩头愈发佝偻,好在神态矍铄,耳清目明。
段温洵如同一台听话的机器,按照白晗的指示,打开了白承宗生前住的房间。
在白晗有限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就不睡在一个房间里,父亲在东边的屋子伏案工作或者休憩,母亲则在西边的中式阁楼里休息。
厚重的房门被打开,里面甚是干净整洁,墙上挂着的是一副“上善若水”的行楷书法作品,紫檀木书桌显得有些陈旧,但未破损。
书桌上空无一物,打开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应该是被人清理了。
白晗望了一眼母亲,只见叶惜蓝站在房屋门口处,半明半暗的光落在她的身上。
在白晗的儿时记忆里,母亲很少到父亲这边的房间来,而父亲太忙,有时候连续一周都没见到人影。
白晗走近叶惜蓝,双手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妈,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点儿事跟段叔说。”
叶惜蓝的目光落在段温洵身上,段温洵仿佛如木头般,毫无反应,叶惜蓝只得作罢,对白晗关心道:“小晗,忙完了你也早点睡。”
待母亲走后,白晗如释重负地坐在白承宗曾经坐的椅子上,脑海中不断闪现一个月前的画面。
“小晗,爸爸可是想你得很,你下月该毕业了吧,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点甜食,他们管我管太严了,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
和自己电脑视频聊天的时候,父亲的脸色红润,虽然消瘦了许多,可一点看不出是大限将至的模样。
没想到,父亲在短短一个月之后,居然撒手人寰。
一年前也是这样,他回国,参加的是哥哥白楚之的葬礼。
空棺下葬。
号称北都市第一财团的白家,连哥哥的尸/体都找不到。
突然一个想法闪入脑中,到底是找不到,还是不愿找?
父亲明明不久前还在期待着和自己见面,为何突然间就殁了,到底是正常死亡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连串的想法突突地冒入脑海,白晗闭眼沉思一刻,随后将目光挪到段温洵身上。
“段叔,给我父亲看病的医生是谁?”白晗质问,语气严肃。
段温洵恭谨地回答:“是苏医生。”
“苏医生?”白晗在脑海里回忆,“苏常远?”
“是。”段温洵回复。他抬头仔细看了一眼白晗,惊叹他的记忆力如此之好,要知道,白晗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国外读书,家里的事,记忆最多限于儿时。
白晗眼神如冰,对段温洵下达命令:“叫苏常远立即过来,我要见他。”
段温洵略显犹疑,但还是按照指令去做,走出房间外,拨通苏常远的电话。
几分钟后,段温洵向白晗回复:“晗少爷,苏医生说他在外出差,暂时来不了,最早也得明天晚上。”
“哦,是吗?”白晗仿佛成竹在胸,“这样吧,苏常远是哪个医院的,我亲自联系他们院长。”
片刻后,段温洵的电话响起,是苏常远打来的,说是马上到。
白晗嘴角露出冷冷的笑。
段温洵从白晗身上感到一阵和白承宗如出一辙的无比巨大的威压,那种威压压在他头上一辈子,以致于他每次见到白家人,总是下意识地低头,恭敬地端正身子。
半小时后,苏常远气喘吁吁地赶到白府。
苏常远望了一眼段温洵,但这个管家在白家人在的时候,总是低着头,所以根本无法进行什么交流。
这让苏常远感到一阵焦躁。
大半夜的,白府少爷将他叫过来,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对白承宗之死的事情刨根问底。
而他,已经有思想准备,一切实话实话即可。
苏常远其实说起来还是叶惜蓝的表哥,也就是白晗的表叔,不过隔得代际太远了,双方也很少提起,自然而然地也就不提什么亲戚缘故的事,只是一般的工作利益往来关系。
白晗在房间里踱步一圈后,让段温洵守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