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着实狼狈,半张脸都是血,眉骨处还有一块骇人的疤痕,像块烂肉般耷拉在上头,鲜血与泥土混杂了满脸,活像哪里爬出来的鬼
妇女指指点点,一直叫骂着,看戏的人很快就围了过来,笑道
“刘妈,你家男人呢?”
那刘妈一听更是来气,朝宅子喊道
“你个丢人现眼的!有本事把青楼女子带到老娘被窝里来睡没本事出来!”
说完不解气,她便拿起地上的木凳砸了过去,那女人一直不吭声,趴在地上任由这刘妈打骂,乍一瞧,更似是坐实了去,周围的人便纷纷附和着指骂
那刘妈“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拍着大腿,哭喊道
“想我任劳任怨,白天黑夜地伺候,你们瞧瞧,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儿”
她啐向倒地的女人
“怎的不说话!平日里不是挺会说的吗?今天怎么就哑巴了?!”
说完,她手里拽了把黄土,又朝那女人走去,要塞到那女人嘴里
“不说话那就一辈子都别说了”
就在她要碰上那女人的刹那,整个人忽的往后跌去,摔了个四脚朝天,看戏的人哈哈大笑,当即给这刘妈涨红了脸
她踉跄起了身,拾起木凳又要砸去,那刘妈的动作僵住,她使劲拽了拽,拽不动,往后瞧去,不知哪里来了个水灵灵的少女站在她身后,吓了她一跳
别看灵芝身板小,劲儿还挺大,气头上的刘妈竟是抢不过她
刘妈瞪她一眼
“哪里来的女娃,抢我凳子做什么”
灵芝那眸子格外的沉静
“你快将她打死了”
刘妈说道
“那又如何?这种青楼女子,死不足惜!我呸!”
“是青楼女子,便能活生生打死么?”
“还不放开!你懂个什么?”
“青楼女子不也是人么,你将她打死,不便是杀人么?我头一回听说,人命竟还是分贵贱的”
那刘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干脆放了手,说道
“有的人的命,便是贱命,与畜生无什么区别,她一个青楼女子的命,哪比得我们的命,脏得很!”
“如你所说,那你的夫君,岂不也是贱命,为何只打她一个?”
“嘿我说哪里来的臭丫头,你那么替那青楼女子说话,我瞧你几分姿色,莫非你们认识不成!”
那刘妈说一出口,便有些男子在人群中打量起灵芝,闻言,他们相视一笑,露出一个十分默契的表情
其中一人笑道
“这位姑娘出自哪个院啊?赶明儿爷第一个翻你的牌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身哄然大笑,刘妈叉着腰露出一副得意模样,那倒地的女人虚弱道
“有什么就冲我来,何需欺负旁的,”
灵芝看着那些笑话她的人,说道
“我瞧诸位眼下发青,面色成黑,这毁了运,早晚倒霉,又瞧你们双目无神,神情呆滞,自是蠢如猪笨如狗,过了奈何桥都要被鬼差抓起来给孟婆当柴火”
一人蹙眉道
“胡说八道什么?!”
灵芝又道
“什么是胡说八道?是你们只凭一面,凭着看戏的心思图了畅快才为胡说八道,阿芝向来句句属实,怎便成了胡说八道,”
灵芝指向方才开口的男子,说
“特别是你,面容枯瘦,头顶平秃,无祖业无福禄,穷苦一世身边还跟个索命鬼,阿芝劝你快些回家要点棺材钱吧”
那少女讲话时双目清澈神色认真,让人不由浮想联翩地信了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之时顿觉阴风阵阵,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离那男子近的便都挪开了身子
说完,众人看向那少女,忽见她掏出一把屠刀来,捏在手里把玩着
灵芝说道
“如果怕浪费棺材钱,阿芝也可以帮你除鬼,阿芝本收五两银子,不过听刘妈方才所说,你算一条贱命,阿芝打个折,便只收你五文钱”
话一说完,众人回过神来,登时哈哈哈大笑,那脸色煞白的男子面色又白转红,冷哼一声,愤愤离开了
灵芝疑惑地瞧着,
她可没开玩笑
眼瞧五文钱走了,刀没出鞘,灵芝又收了回去,那刘妈见这少女古怪,身上又藏了把刀,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
“你既然这么爱管闲事,这丫鬟死活我便不管,你管着去吧”
那刘妈转身往宅子走去,慌乱关了门,见状,周围的人便觉自讨没趣,纷纷散开了
灵芝将那女人小心搀扶起来,那女人脸色苍白,血虽不流了,但也虚弱得紧,灵芝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那女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缓声道
“多谢,但你不该掺和我的事儿的……”
灵芝眨了眨眼
“为何不能?”
女人摇摇头
“瞧你模样,该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走吧,离我远些,”
“你额头的伤口得处理,”
“我知道…”
女人站起身来便要走开,灵芝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拦住了她们
是南若音的贴身丫鬟小翠
“二位且慢,我家小姐有请”
灵芝一眼便认出了小翠,她偏过身,朝云来客栈的阁楼看去,果不然,一眼便瞧见了南若音的身影
南若音静静坐着,狭长的眸朝灵芝淡淡睨来,四面的清风徐徐吹着,几缕青丝拂到面颊之上,那深邃清冷的五官惹眼非常
两人相视着,须臾,南若音率先挪开了眼。
—
医馆
“多谢南小姐”女人朝南若音行了礼数,
南若音说
“不用谢我,小事罢了”
语调浅淡却如风过耳,如样貌一般赏心悦目
女人踟蹰地抿了抿唇,四处张望起来,医治了伤口后便未见那少女踪影,南若音也一样
二人送上轿子,由小翠护送先行一步到的医馆,毕竟身份在那儿,也不可能同南若音一路,灵芝到了医馆便安静得没声了,现在更是没了人影
医馆里的小厮走了出来,朝南若音恭恭敬敬道
“不知南小姐可是在寻那少女,她在我们后院偏榻睡着呢,誰也叫不醒”
这灵芝…当自己家了不成
那女人方要开口,南若音却先一步细声道
“无妨,我去瞧瞧”
小翠忙上前说
“哪能让小姐去喊那个没规矩的,让小的去便行了”
南若音美目一掀
“你去替我抓先前的两副药,也去拿件干净衣裳给姑娘换上”
抓药是幌子,看人才是真。小翠闻言便不再多嘴,应了下来。
南若音走到后院,院里的人几乎都在忙活,挑拣药材和熬药汤,这个医馆是南家所开,大夫皆是从太医院那边过来的,大多数都是为城中富家子弟瞧病,也好调动
小厮领着南若音去了西厢房,这人怪会挑地方睡,西厢房安静又没有人打扰,珠帘薄纱,药香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南若音走至最里,绕至那屏风后,一眼便瞧见了躺在上头的人
灵芝睡得沉,但却不怎么安稳,脖颈额头溢着细细的薄汗,秀眉皱在一块儿
“去,备些绿豆汤”
“是,小姐”
那小厮走开,南若音微微俯下身,脑海中浮现这人方才伶牙俐齿的模样,往日未曾注意,而今这人睡着,自是将面容都一一映入了眼帘
灵芝的下半张脸生得清丽又水灵,上半张脸却是娇美又张扬,那眼尾微微挑起,印象中那清澈的杏目却是敛了不少风情,矛盾得恰到好处,
生得标志又惹人,活得又如山间精怪
南若音瞧得眉尾微微一动,她直起身来,淡声唤道
“灵芝”
那人未应
南若音又唤了几声,忽见那人樱唇微张,呼出的气如白雾一般,额间和脖颈间的细汗逐渐凝固,登时化成一片冰霜
南若音看得一怔,蹙眉朝那人推去
“灵芝”
可就是这么一碰,一股香气直径扑鼻,南若音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灵芝徐徐走着,她疑惑地张望着四周
她分明还在城里,周身却空无一人,一路过来,那些店铺空空荡荡,她记得她进到医馆之时十分困乏,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以为是早上跟着师姐除鬼的缘由,便寻了地方来歇息
可再次睁眼时,周身灰蒙蒙的,一丝阳光都没有,宛如黑夜一般,灵芝以为自己睡了太久,她忙跑出去,原先在院中忙活的人已经不在,药材杂乱的堆在地上,似是放了许久
再往前走,直到出了街道,灵芝都未见到一个人
灵芝反应过来,自己入了梦魇
这人神色忽然一动,转身喝道
“什么人!”
只见有一小团黑雾悬在半空,待她望来,嗖的一下躲开了去,灵芝见状,当即追去
这黑雾便是昨日在院外吃了小鬼的东西
灵芝自小由师姐和姥姥照顾,但该落下的功夫一刻也不能落,背着石头跑山路,挑着扁担去另一座山打水对她来说可是家常便饭,自是不觉得累
她一路追到一处山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天色更沉了些,那团黑雾也慢了下来幽幽地往上飘去,直到一处废弃的庙宇停下消散了去
灵芝抬头望去,这庙宇也无什么稀奇的,破败许久,柱子上的红漆已经掉了色,里头的佛像都已经不完整了,满地的杂草和碎石
灵芝刚要进去,忽的一阵狂风刮来,接着又是一股力将她撞到地上,
灵芝捂着腰直身看去,原先的那团黑雾竟是越滚越大,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那黑雾之中堪堪只露着一只眼睛,但依稀能够辨认是个女人
那黑雾直直盯着她,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和困惑,冷冷道
“你是什么人”
灵芝拍了拍手,小脸一皱
“我才想问你呢,把我引到这里…”
灵芝话还没说完,那黑雾一晃,已经直径站到了她的跟前,比灵芝还要高上一个脑袋
那黑雾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瞳孔一颤,忽然激动道
“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东西离得近,灵芝当即就感受到了它身上的东西,是铺天盖地的执念
灵芝眼疾手快当即退开,她开口道
“好一个执念深重的恶鬼!”
这鬼被执念所绕,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待那只眼睛也被完全吞噬时,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只见灵芝掏出腰间的屠刀,出了鞘,做出防备的姿态
那黑雾回过神来,细细打量着她,登时哈哈哈大笑
“原是哪里不知死活的臭道士!你们困了我数年,倒反自己找上门来,找死!”
灵芝听她所言,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她曾听师姐与姥姥说过,她们并非是苏州城里的人,而是在机缘巧合下在苏州做了场法事发现了当时引起瘟疫和作乱的大鬼
师姐与姥姥合力都未消除那鬼,只能将那大鬼封在阵中,之后便留在了苏州守阵,以防万一,自此,师姐与姥姥都落得个减寿的下场
她的师姐,活不过三十五岁,还被煞气缠身
灵芝一气,别顾不得其他的,随即咬牙道
“原是你害我姥姥与师姐!”
她人小胆大,就算不是那鬼的对手也提刀冲了上去,
见她刀法无章,全凭着一股气势,那女鬼冷笑一声
“真是自寻死路”
那女鬼无了耐心,身上的黑雾越滚越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灵芝冲去,灵芝躲闪不及,被那黑雾打到胸口
灵芝闷哼一声朝后跌去,当觉一股阴气渗透全身动弹不得,她喉间一甜,吐出口血来
灵芝说不出话,浑身又痛又难受
然而就是在时,原本想要将她除去的女鬼忽的就没了动静,半响,那女鬼缓缓走了过去,死死盯着她,
又是那句话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