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的指挥官们也意识到同样的事情。
“这样下去不行。”时言深登上旗舰,站在光幕前观望战局,“阿比斯风暴在靠近,时间不够了。”
“我们需要凝聚起力量,护送飞船且战且退。”
虫群也许没有思想,但虫族女皇绝对有战略意识。
每次人类舰队与机甲想要靠拢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被悍不畏死的工虫用数量优势隔开,阻止人类的力量拧成一团。
更别提还有兵虫在恃机噬咬。
这导致人类现在只能像一盘散沙,跟虫族分散缠斗,被生生拖在战区里。
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阿比斯风暴吞噬。
“安排迪亚诺阵型。”时言深说,“至少让其中一部分军力成功进行跳跃。”
迪亚诺阵型,是舰队进行撤退时使用的阵型。
由体型细小的星巡舰打头阵,随后的战舰形成“丫”型跟随,开口的位置由炮舰殿后——好处是非常快速迅捷,并且不会被轻易打乱。
但这个阵形对各舰长的操控要求非常高,还需要机甲的强力防护。
“做不到。”高荫舰长很干脆地说,“我们后方的机甲师都是军校的垫底生,根本做不到这种高难度的作战。”
若是勉强实行战术,只会让本来就在艰难求存的新兵更顾此失彼,造成更大的损失。
“但是跟虫族缠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副官来回踱步,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必须想办法刺杀虫族女皇。”
“刺杀?说得容易,我们哪有这种剩余的兵力和火力。”高舰长漫不经心的说,似乎丝毫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眼内。
他也许惜命,也许对自己的性命不屑一顾,没有人能看透他的想法。
“那么派机甲过去?”副官焦虑的提议道。
虫群太密集了,就像一堵巨大的墙。
就算星舰把大炮打空都穿不过去,只有体积细小的机甲能穿梭虫族之间的空隙,跨越层层的防卫,刺杀虫族女皇。
“不行,我们的B级机甲反应速度太慢了,要绕过虫族的防守根本不可能!”旁边的幕僚官否决道。
机甲师是疯了,才会驾驶着大铁块跟虫子比反应能力。
高舰长的表情却冷静得像雕塑。
他沉默良久,才平淡的说,“哦,我们不是有一名A级机甲师吗?派她去不就好了。”
“……!”
听到这句话,时言深看过来的眼神像想杀人。
但他保持了冷静,只是语气冰冷的否決道,“不行。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还刚刚坐上机甲不久,难道你们觉得她会成功?”
要驾驶着机甲穿越过无数虫群,抵达并刺杀被护在中心的虫族女皇。
那几乎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是A级机甲师中,也只有经验老到的老兵能成功。那么青涩的孩子怎么可能成功?
“她不需要真的杀死虫族女皇。”高舰长却冷漠的说,“只要虫群感觉到女皇陷入危险,它们就会调头攻击入侵者。”
“而我们就能趁着这个机会,进入空间跳跃点,成功脱离死局。”
高舰长慢条斯理的说,“我们可以为她装备大型星裂核弹。她只要在虫族女皇的附近引爆,一得手就回来,成功率很高……”
“但死亡率更高!”时言深愤怒地打断。
要是时珑来不及撤退,她就会被庞大的虫群围捕撕咬至死,或者直接被阿比斯风暴吞噬,在宇宙中粉身碎骨。
——是极度危险的任务。
“高舰长。”时言深带着怒火的双眼亮如光炬。“她是我的女儿,不是弃子!”
“她不止是您的女儿,更是人类联盟的军人。”高舰长冷笑了一声道。“关键时刻就是要她为联盟捐躯,她也需要接受命运。”
“如果您不想当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当——区区一个少尉,我还是说服得动的。”
他是上校,比时珑高了三阶。
让那种小姑娘为了大局服从命令容易得很。
时言深再也忍耐不住狠狠地一拳揍上去。
看着被揍倒在地上的高舰长,时言深的表情扭曲到阴狠,“这里军阶最高的人是我,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
高舰长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嘴上却毫不退让。
他擦去鼻头的血迹,冷漠地说,“那时中将您想清楚了没有——是数以万计的平民与军士的性命,还是您的女儿一人?”
“别忘记了,那些性命中还包括了您的妻儿。”
“……”
时言深死死攥住拳头,青筋骨节暴现。
……
时珑正在跟虫族战斗的时候,收到一个来自旗舰的视像信息。
通信里的是是高荫舰长。
“初次见面,时少尉,妳好。”高荫舰长淡淡的打招呼,以平階的方式。
“……你好。”时珑回答道,内心闪过一丝疑惑:咦?不用敬军礼?
“接下来,我们需要妳的力量。”高舰长淡淡的说,苍白到像吸血鬼的脸色,使他跟这种热血少年动画的台词一点都不搭。
“我们需要妳执行一个任务。”
时珑等他说下去。
但他沉默了一会,让出一个身位说,“我作为外人就不多言了,还是由妳的父亲来说吧。”
“……囡囡。”时言深的语气带着痛苦与晦涩。
他的脸色暗淡到近乎灰败。
他骄傲了一生,自诩能保护好重要的家庭,却在妻子爱重、儿女双全的一刻,不得不要在最重视的家人之间作出选择。
“说吧,爸爸。”时珑卻眼神平和的说,想了想补上了一句,“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时言深知道自己要下定决断,但一句简单的“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妳”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爸爸,你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是你打坏了外婆送妈妈的花瓶,你以为妈妈要跟你离婚的时候。”
“……”
时言深不合时宜的想笑一下。
但一想到要把引以为傲的女儿送去九死一生的任务,他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之前还想强迫女儿剥离机甲,现在却偏偏要仰赖她的机甲保护,简直是把他的心架在火炉上烤,灼痛又羞愧难当。
他甚至想告诉她:逃吧,女儿。
逃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只为自己而活下去。
“没关系的。”时珑却说。
其实她已经从尤格那里听说了唯一的脱困方法。
她需要深入到虫群的最深处,攻击虫族女皇,拖延时间让飞船成功脱离,自己深入敌阵,换来其他人的活命机会。
“我要去。”她攥紧双手,下定决心说,“这也是为了保护妈妈和小博。”
这里只有她能做得到。
或者该说,只有尤格支援的机体能做到。
听到这句话,父亲的脸色灰暗,就像痛苦极了。
时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能让他好过一点。她只是说,“我会原谅你的,就像妈妈原谅了你一样。”
到这里,通话中断。
时珑向后靠在驾驶座,喃喃自语。“爸爸选择了让我去执行任务啊……”
尤格中肯地评价道,『时中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喃喃道,“正确啊……”
正确就是抛弃她吗?
时珑听到一道刺耳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说什么很担心妳,这不还是决定让妳送死吗?
——在家人中,他选择了妈妈和小博,没有选择妳,甚至那些不认识的居民的性命都比妳重要。
——原谅?说得真是清爽轻松啊,妳甘心吗?
“够了,不要再说了。”时珑甩开那些声音。
它们听起来像深渊的呓语,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像要钻进她的脑子似的,让她烦躁极了。
『妳会觉得不甘心吗?时珑。』尤格的声音适时响起,几乎像跟那些阴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被父亲决定妳的死亡。』
“不甘心?”时珑却反问道。
“如果我愿意的话,我立刻就能驾驶苍蓝女神进行空间跳跃离开。”她抿了一下嘴唇,还是说,“但我的家人都在身后,我不想退缩。”
“尤格,你搞错了。”
她用陈述的语气说,“这不是爸爸的选择,是我的。”
那些脑中的呓语声慢慢地消退了。
但没有完全消失,就像发现高墙过分的坚固,而选择短暂地撤退潜伏起来。
高荫舰长的脸容再次出现在通讯里。“时少尉,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还是那副青白无神的样子,“我军的炮舰会向12”33”20方位发出五炮,为妳开路。”
“妳到达虫族女皇的三百公里外,就射出大型星裂弹,并且放出吸引虫群视线的无人机。”
“完成后立即回来,我们会把另外五炮打出,尽量为妳打开回航的道路。”
高荫舰长平静的交待道,“请务必成功,因为炮舰的能量用完后,我军会处于防御疲软的状态。”
“了解。”时珑冷静地说。
但她看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没想到会是这么重要的任务……
虽说她从来没有低看自己,可是作为机甲新手,把这种关乎舰队存亡的任务交给她真的好吗?
高舰长和父亲到底在想什么?
『害怕吗?时珑。』尤格这时候在耳麦里问她,又说,『别害怕,我会在妳的身边。』
时珑捏紧手心,轻轻点了一下头。
高荫舰长继续说,“六位B级机甲师将会随队为妳护航,他们是妳的临时僚机,可以随意调遣。”
他沉默了一下。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时中将不会同意这种作战。”他说。
“我知道。”时珑说。
高荫舰长没有再说话,只是留下了一句“进去旗舰,等我指示”就截断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