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照里醒来时,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似乎是破败的旧屋,没有一点人气,窗外透过的光束照出的空气中尽是灰尘,没有任何陈设,屋子里很空。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皆被麻绳捆住,嘴里塞着绢布,发不出声音。
然后,她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立刻闭眼装死,那声音持续了一阵,然后便停了下来,屋内又重归寂静。
宋照里屏息,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绳子捆得并不太紧,空间还有很大的富余。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她一点一点蹭着手腕,手指不断寻找着绳结,直到手腕的皮肤都被磨破,她一咬牙,使劲把绳子拽了下来。
双手被解放后,她立刻把绢布从嘴里扯出来,又将腿上的绳子解开。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季如意。
昨晚见到那个人,惊惧之间,宋照里还以为撞见鬼了。那人就在她们二人反击之前,便先拿了棍子向她们抡过去,宋照里和季如意及时避开后,还未动作,便被扑面而来的药粉迷了眼睛。
这之后,就是不省人事。
宋照里头疼得不行,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子。院子里很冷清,连树都没有几颗,枯败地长在地里,根系都露了出来。
一个人没有,她悄悄地挨着墙根走,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这是一个很大的府邸,只是好像没人住,极其萧条。宋照里抬头,看着太阳位置辨别方向,然后向北走去。
今日天气大好,万里无云,连风都收敛了几分。虽是深冬,但走在阳光底下,仍然能感受几分洒在皮肤上的暖意。
宋照里身上穿的依然昨天男仆从的衣服,头型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经过了一晚上有些乱糟糟。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这个府邸的小路,找寻着大门。
在走过又一处院子后,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站住,你是何人。”男子从院子里走出来,倚靠在外墙上,打了个哈欠。
宋照里心里暗道不妙,僵住了身子,一直没动。直到那男子不耐烦,上前几步来拽她。
“问你话呢——”男子看清了眼前人,愣了一下,又细细地看着宋照里的眼睛,才了然一笑:“噢,是你啊。”
季如岚。
宋照里眸光闪动,没有说话。
季如岚端着那张艳丽的脸,将宋照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昨日摔下去就看见这个男侍从眼睛好看,今天没戴面巾一看,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思及此,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怎么来这了,这可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宋照里看着他,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便眨了眨眼。
太阳太晒,季如岚用手遮住阳光,脸上有些不耐烦,见她还是不说话,正想开口骂几句,脑子里突然滑出一个想法。
“你怎么不说话……嗯?你是哑巴?”他作恍然状,语气中又带了几分讥讽开口:“怪不得,你这样的美人也会被她扔到这里来。”
他叹了口气,那双狐狸眼睛低垂下去,嘴和下巴处在阴影里。过了一会儿,他又扬起脸大笑了几声:“还以为你是被我连累了,果然啊,我哪里能那么重要。”
宋照里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在脑中思考着季如岚为何会在这里。
昨日宴会上的一些风言风语,她也听到了几句。
季如意与季如岚乃是一母同胞,但季如岚平时处事十分荒诞疯癫,一直不太得季德芝喜爱。男德是不读的,青楼是一定要去的。更有人说他喜欢男子,这类话语虽是捕风捉影,但他昨日在宴席上的一番举动,属实是坐实了这个传言。
昨天他把季德芝惹火,被赶去了祠堂。现在看来只是把他送回这个没有一丝人烟的冷清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不重要,她现在就想知道季如意去哪了。
她尚且不知道季如岚和昨晚那个人的关联。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很奇怪,为了减少风险,她没有报明自己的身份和被他误会的性别。
宋照里索性就装作了哑巴,她试探着举起了手,走上前在他肩上比划了一下。
季如岚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宋照里默了一下,又试探着举起两根手指作人走路的动作。
季如岚还是挑眉,弧度都没变。
……我在问你的妹妹季如意啊!
季如岚觑了眼她脸上焦急的神色,嗤笑一声,把她拽进了院子,然后带她进屋,在一张案前停下。
他拿起毛笔蘸墨,然后递给了宋照里。
“会写字吗?你写纸上。”他在案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宋照里站在那里拿着笔,心里又轻轻地崩溃了。
我能写简体汉字,主要是你不认识啊!
她穿到这边一直避免着写字这件事,她能认得出古体字,却不太会写。
季如岚仰头将那杯酒喝完,见她还是一脸为难地站在那里,又叹了口气。
“是我忘了,你不会写字很正常。”
在他准备起身前,宋照里脑中灵光一现,在纸上画下了两个小人,一个高些另一个矮一点。
然后笔尖点在那个稍矮的小人下面,抬头看向季如岚。
季如岚皱眉,只能一个一个猜。
“这是谁啊……”,他一连报出来好几个陌生的名字,宋照里都摇头,直到季如岚问:“……是我妹妹吗?”
宋照里疯狂点头,然后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做出脖子被人扼住的动作,翻着白眼。
季如岚见她这样,不再像原来一般懒散,他一下子站起身,语气都急迫起来,连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意怎么了,她有危险吗?”
宋照里点头。她立刻带着季如岚向外走去,在出门的时候,有个人影闪过门外,一下子不见了。
是昨晚那个人!
宋照里只消看一眼那背影,便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但他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宋照里追了几步,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季如岚站在一旁,冷冷开口:“和他有关系?”
宋照里点头。
“你不必再管了,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回去吧,我送你出去。”季如岚没再看她,只是态度强硬地拉起她的手腕,一路快步走到整个院子的门前。
宋照里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她看着他,发出疑问。
——刚才那个人影是谁?
“疯子,他是疯子。”这一次季如岚读懂了她的话,却一反常态地紧绷起来。
“放心,如意她不会有事的……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这里只有两个疯子。”
宋照里看着他,他将大门的那把锁打开,把她推了出去。
“疯子养大的孩子,自然也是疯子啊。”季如岚从嘴里喃喃吐出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
在门被再次合上之前,宋照里回头看他。
季如岚的身影站在门的窄缝中,他身后是几重高墙,雪化成水沿着墙淌下,长长的路上堆攒着落叶,破败的府邸中再无其他。
他的脸上没有惆怅,只是带着麻木的笑意,那双眼睛中参杂着冷意,细细看去,眼底似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悲凉。
在回程的路上,宋照里一直有些恍惚。
她好像被牵扯进大家族的秘辛当中,其中的弯弯绕绕,那些不可见不可说都从阴暗角落中翻出来,只因无心人的微末举动,而迎来它真相大白的日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皱了眉头,想起方才季如岚着急的样子,看上去是真的在为季如意担心。
她的眼前又闪过那人的影子,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如同鬼魅。
这到底是谁,他和季如岚是什么关系?那句疯子是在说他吗?季如岚为何那般笃定这个人不会伤害季如意呢?
受人之托总要忠人之事。宋照里陷入了深思,再抬头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季府。
已是午时了,阳光落在季府的匾额上,覆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眼神一转,宋照里看清人后,脸上浮现出几分惊讶。
珞将澜一个人正站在季府对面的墙下,眼睛盯着季府的大门,神色犹豫。
她立刻向着那墙根下的人走去。
“珞公子,你怎么来这了?”
珞将澜听见这声音后猛然抬头,他本来打算上门去季府问一问的,却又害怕打扰了宋照里的事情。此时眼见面前的人依然生龙活虎,绷紧了弦放松下来,忧心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如释重负。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上前几步,看着宋照里乱糟糟的头发,忍住了自己想要帮她梳理的想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是说:“饿了吗,我做了你爱吃的菜,我们回去吃饭吧。”
宋照里看着他眼下的乌黑,便知他这一夜没有睡好,也明白珞将澜出现在季府门前,是为了等她。
看着珞将澜逞强的样子,她心底暗笑。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几番暖流涌上,抚平了昨日一夜的惊险与疲惫。
宋照里轻轻点头,她笑道:“好啊,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