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越剧烈,恨越强烈。
廖正被拧住双臂动弹不得,在退路被封死而极度屈辱的状态下,咬着牙根硬生生地挤了两个字出来,颤声说:“……我。是。”
霍也没有立即放开他,眼也不抬,而是问后面的人:“听见了吗?”
高小缘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扶着课桌舌头有点儿打结,“听听听听……听见了!”
于是霍也这才放开了他。
后来关于这段视频,霍也交由高小缘自己处置了,手里握着廖正的把柄,谅他短时间内都不敢再骚扰她们了吧。
高小缘是这么以为的,霍也本人也只当同以往那样,不过随手教训了一条咬人的狗而已。
饭照样吃,日子还是照样过。
沈庭御不愿跟他谈这件事,眉宇间时常拧着郁色,倒也不是忧心忡忡,但霍也见他打电话的次数好像多了。霍也便问,跟谁打电话呢?
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霍也自认多少算是了解他些了,沈庭御并不跟朋友常联系,或者换句话说,他其实会私下联系的朋友很少。
沈庭御的交际圈说小吧也不小,多的是人想要攀附临山沈家,可说大又不完全大,基本是对方单方面的把他当朋友,而他可能连对方的名字都压根儿没记住。
所以,沈庭御会主动给朋友打电话,几乎是天方夜谭。那么排除朋友,就只有家人了。
然而据霍也所知,沈庭御跟家里人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太子爷怎么会被停掉卡扔到岚江这个山沟沟里来——比起一线城市的临山,岚江确实是个山沟沟没错。
那他给家里打这么多电话干什么?
总不能是天天请安吧。
可霍也一问,沈庭御每次都说,别管闲事。
校运会结束,又过去了一周。
看似宁静的生活,只要有太阳升起,肯定就有阴暗的角落。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恶魔的果实在灰色地带无法被连根拔起,罪恶的种子却如此顽强风吹又生,人们斩破荆棘,从不回头,殊不知狡猾阴鸷的荆棘也学会了什么叫“破而后立”。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满怀热血,胆敢一腔孤勇战山海,但到底还是太年轻。
直到某节课间,班主任光光拿着教案站在霍也身前,总是幽默风趣的小老头儿一丝笑容也无,表情相当严肃,叫他来办公室。
严肃之下,霍也窥出了几分忧虑,他面不改色地起身跟去。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霍也发现有许多人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场景他早在两个月前就见过,那时候还是传他考试作弊,各种居心叵测的言论满天飞,几近将人淹死在唾沫里。
这次又是什么?霍也平静地想。
光光回自己办公室放下教案,马不停蹄地带他去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姓杨,众所周知的铁面无私,一般要闹到杨主任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儿。
推门进去,办公室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大概是最后一个到的。
霍也扫了一圈,除了杨主任、面生的不知道是哪个校领导、高二尖子班的其余所有班主任以外,还有个脸上挂彩手臂打石膏的男生。
廖正形容狼狈,站都站不太直,甚至称得上是有点儿惨了。霍也沉思,连自己都开始怀疑那天是否真的有打断过他的手臂。
不过,相比廖正,霍也视线一转,看向了另一个更加棘手的人。
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不算高大却四肢结实匀称,凉薄板正的长相,眉眼颜色极浓,跟霍也有几分相似;尽管已经长了大半白头发,气势却依旧不减强硬,或许因为常年干体力活儿,面容岁月的痕迹深重,有种不像正经人的狠劲。他的衣着不算很体面,似乎是在工作中被喊过来的,脸上还明显压着火气。
听到推门声响,男人随之转过身来,一看霍也出现,父子相见竟如仇敌,那火气险些连压都压不住了。……他们居然找来了霍立军。
哦,真行。
“听说你把人家同学打了?”霍立军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却不是问句,俨然笃定。
霍也挑眉,讽笑:“又是听说。听谁说?”
这笑实在挑衅,他总是最知道怎么样才能激怒霍立军,从小到大都是。
霍立军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在外人眼前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体面,所以被他呛声也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只是脸皮抽了一下,把那句等我回去了再收拾你给憋了回去,剜他一眼。
这时,“啪”的一声,廖正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把一张纸拍在了桌上,是验伤报告。
廖正理直气壮地嚷道:“白纸黑字,你敢说我这伤不是你打的?”
霍也淡淡瞥了过去,上面还附了张X光片。
光光站在霍也旁边察言观色,见状赶紧出来替他说话,为他辩驳:“杨主任,我们班霍也虽然成绩不算顶尖,但人是好的呀,平时在班里他都很尊敬师长,团结友爱的,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人呢?”
说着,光光又转而面向廖正,好声好气地跟他讲,“小廖同学啊,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可以现在解开,说不定是个误会呢?”
“误会什么误会?”廖正并不买账,“这白纸黑字都在这儿呢!怎么我还能冤枉他不成?”
高二B班的班主任也站出来了,毕竟大家都是护短的,很不认同地说:“张老师,虽然霍也是你们班的学生,但证据确凿,这么偏袒他未免也太有失偏颇了吧?”
光光教了几十年的理科,嘴巴并不如对方伶牙俐齿,无言讪笑两声,只能心里干着急。
“——证据确凿?”霍也偏过头,眼神冷漠地盯着廖正,意有所指:“你说我打了你,那我是因为什么打你,你还记得吗?”
廖正当然知道他话里的“证据”不是指这张验伤报告,但廖正不以为意,笑说:“因为你喜欢高小缘,结果高小缘她却喜欢我,你嫉妒我很不服气才动手的啊。”
“……”霍也蹙起眉头,眼眸微眯。
廖正继续说,说给大家听:“何况我们之前打过一场球赛,早有摩擦,你本来就看我不顺眼,偏偏我还抢了你喜欢的女孩儿,这不得气死你啊?而且,你以前是十八班的,全靠作弊才考进A班,这谁不知道?你劣迹斑斑,做出殴打同学这种事有什么出奇,敢做不敢认吗?”
一时间,这段说辞好像有理有据,风向马上倒去了廖正那边,连光光都不敢说什么了。
廖正隐隐得意,仿佛稳操胜券。
但作为当事人的霍也,对这些关于自己的八卦却是越听越想笑,他很想跟廖正说,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喜欢的女孩儿,我会告诉你?
可是漏洞百出的话,从廖正嘴里说出来就是有人信,杨主任沉声道:“霍也,你以往打架逃课,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我的纵容会让你今天这么变本加厉。”
霍也看向他,认真说:“杨主任,谢谢您过往的宽宏大量,不过如果您真的有纵容过我的话,为什么每次检讨我都比别人多两千字?”
杨主任黑了脸:“……”
霍立军突然开口,训斥道:“孽种,谁让你跟老师顶嘴的?没礼貌的东西!”
霍也神色漠然,礼貌闭嘴了。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怀疑霍立军是比较特别的讨好型人格,但仅限于讨好外人,却对妻儿拳打脚踢,从来不拿亲人当人。
在霍立军眼里,任何忤逆都是不被允许的。
廖正眉梢尽是小人得志,又说:“就知道你不肯承认,不过我还有人证,知道是谁吗?”
霍也闻言心中一沉。
廖正冷哼了声,高二D班的班主任立马会意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领了个女孩儿进来。
正是高小缘。
高小缘面色苍白憔悴,怯生生的,在广东的十一月份并不算冷的天气却穿了件厚厚的长外套,把露出来的胳膊和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进来之后,她一眼也不敢看霍也,战战兢兢地想站在自己班主任后面。
廖正看她那窝囊样儿就来气,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啧”了一声,说:“你怕什么?”
高小缘犹如惊弓之鸟,不敢吭声。
廖正推她一下,不耐催促:“说话,那天是不是你约我去的空自习室?手机你的,账号也是你的,聊天记录我这都在呢。”
高小缘点了点头,小声说:“……是。”
廖正又问:“那是不是为了你,这家伙才要跟我打起来?跟我动手?”
高小缘咬唇,如实回答:“……是没错。”
霍也默默听着,眼眸安静地望着她,没有任何反驳的话,也并不为自己辩解。
那目光太安静了,甚至有些温柔,令人觉得好像这时候无论犯了天大的过错,在霍也面前都可以被原谅,被宽宥,被无条件的包容。
可是落在高小缘身上,却如芒在背。
廖正得寸进尺,继续说:“那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当时在场,你有发言权。你就说我这一身的伤,是不是霍也打的?”
心知这是逼上了断头台,一旦为廖正做了人证,霍也百口莫辩,将要因她承受这一切。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高小缘死咬着唇,在说出谎言之前,更先尝到了悔恨的血腥味儿。
空气中大概有几秒钟的沉默。
廖正急了,喝道:“说话!到底是不是?”
高小缘齿关一松,唇上冒了血珠,这一刻竟连抬头的勇气都失去,一滴泪悄无声息地随着低头的动作掉下来,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是。”
面对灼灼众目,她指认了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