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内的周瑾已经来到了百花崖脚下,千万流水在阳光下一泻千里,水声轰响,蒙蒙水雾中闪烁着熠熠的光,隐约可见潜藏其中的一架虹桥。
他来的路上看了一个故事。
百花崖之所以得此名,源于很多很多年前,早在王国建国之前、无休止的战乱开始之初的一个故事。
天下唯一的魔法师是从东方来的,只有两位学生,一位称之为女巫,一位自称为巫师。女巫心系天下,巫师热衷权力,师姐弟二人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决裂。
女巫收拾起行囊,主动要求离开王宫。临行前魔法师曾问她:“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一向与她不和的巫师也劝她:“我知道你不屑跟我同流合污,我可以不在你面前说那些,但你不能离开,你离开了又要去哪儿?又能去哪儿?”
女巫只答:“处处无家处处家。”
魔法师没再拦她,跟巫师并肩站在王城目送着女巫的背影消失在目光尽头。
那时候的大陆美得动人,天空纯净得像宝蓝色的宝石,地上的草芽在孩童的欢笑声中也跟着快活地大笑,暖风送来花香和鸟儿的啼叫,远处的山、树都以最美好的姿态舒展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下。
女巫偶尔还会被嬉闹的孩子撞到,那孩子会歉意地对她道歉,然后又笑着拿来几颗糖分给她。阳光下的一切都漂亮得快乐。
但她没注意到那些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各国之间的战争蔓延到了这片土地。
风中不再有花香,闻到的只有血腥气,路上不再有孩子,看到的只有尸体,耳边不再有笑语,听到的只有恸哭或惨叫。
她再次遇见孩子时,看到的只有那一双双惊惶的眼。
个人当然无力挽救逝去的一切,战争席卷全国,女巫和大多数迷茫的人民一样,看着再不复的春光,却茫茫然地不知道该恨谁?
女巫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在宿命之手的推动下重新回到了当初魔法师带她们来练习的一处瀑布下。瀑布却不似往年,竟成了一处血瀑,暗红的鲜血混着战士们的残肢倾泻而下,伴随着浓烈的恶臭,叫人止不住地作呕。
女巫盯着那血瀑看了良久,控制不住地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脊背直颤,笑到最后几乎直不起腰来,眼眶里后知后觉地滚出两滴热泪。
女巫笑着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捂着肚子只笑,状如疯魔,最后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整个悬崖在一瞬间骤然开出千万朵血红的花。
血花一株株盛开在战士们的尸骨上,为他们保留最后的一丝体面。
而它还在向外蔓延,花朵之众,花香之重,绵延上百里而不绝。
女巫笑倒在一片花海中间,施了离开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法术,瀑布里万千战士的亡魂骤然间尖啸出声,脱离□□朝着宝蓝色的天空冲去,很快又四散开来归家去。
那一天万千英魂魂归故里,女巫也重新站到了魔法师面前,选择跟巫师一起辅佐国王。
巫师平静地看着她,说:“你想通了?权力这种东西不掌握在自己手上,永远不会安心。”
女巫也平静地回视,答:“解决完这一切后,我还是要走。”
巫师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轻声道:“你会明白的。有些东西必须始终牢牢握在手里,任何人都可能用它作恶,而你永远无法放心交付于他人。”
女巫淡淡道:“你以为你跟这群人有区别?权力只是、也永远只会是鱼钩,咬上了你就难以脱手。”
这个故事是谁传出来的已不可考,但它在群众中口口相传,一直到现在,百花崖也还是叫百花崖。
这本绘本画面稚嫩,笔触却郑重,想来也是倾注了不少心力的。
周瑾收起绘本仰望着百花崖,又让地狱犬回了面板,深吸了一口气,选了条看起来比较轻松的路攀着岩壁一使力往上爬去。
接近垂直的陡崖,但凸起的石块挨得很近,并不算太难爬,周瑾在崖壁间飞速地向上爬着,越往上风就越大,身后的金色长发和披风都被风吹得乱飘。
很快就到达了百花崖的那个山洞,周瑾往里走去,山洞深处的顶部有一个很长的洞直通山顶,阳光从那里透了进来,正好照在山洞正中央的一个石台上,也照到了那里散落一地的纸页,看起来像是历代王子用的颂词。
周瑾朝着深处走去,寻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拿出那张颂词后又是一默——空白的。
他起身去看其他的颂词,却发现历代王子拿到的都是一纸空白。
他看着那一堆发黄的空白纸页,思考着这是要考王子的忠心还是文学素养。
周瑾将自己那张颂词收好,环视了一圈山洞,试图找出以往的王子是怎样破局的。
借着洞顶那一点亮光,周瑾看清了石壁上那些深深的刻痕,似乎是壁画。刻痕上有些地方格外的深,他凑近了看,拿指尖蹭了一点在指腹捻开,又不确定地闻了闻,是血。
周瑾拿剑割破了自己的食指,开始一笔一画地描摹起那些刻痕来,粗糙的石壁在手下摩挲而过,周瑾顺着那道痕迹描了下去,刚画完这一笔,那道刻痕就缓慢地亮起了金光来。
找对了方向,接下来就轻松多了。
壁画都在人够得到的地方,但几乎围满了整个山洞,描到最后,整个山洞都被一层淡淡的金光映亮了几分。
最大的一副就在山洞最深处,一颗缠绕着铁链的巨大眼球在最高处俯视着下面混乱的战场,四位领头人举着四面不同的旗帜纵马带着身后的士兵彼此缠斗,三只巨大的手却从天而降将其中三位的旗帜捏了起来,似乎是要终止这场斗争。
这些壁画讲了一个很长也很简短的故事。
千百年前,女巫和巫师诞生之前,那时的天下四分,各势力之间彼此制衡,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一位东方的魔法师远渡重洋,其超乎想象的魔力也让她站上了神坛。
她却在她名震天下时选择了闭关,三年后带回了一个预言,“春天来临之时,会有一女一男降生,哭声震天,血泪涟涟,届时大雪连绵五日。成年之时,天下大乱。”
魔法师还说,这二人从出生之时彼此就注定争斗不休,直到天下真正大一统。她会培养二人到成年,授予其法术、是非、善恶,自己选择归宿。
而最重要的是,得二人辅佐者,得天下。
各国君主无不为之痴狂,战乱也果然在二人十八岁时爆发。
魔法师和女巫却双双销声匿迹,无数目光都聚集在了剩下的那个人身上,而巫师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那位贤名远扬的国君——童话王国的开国君主。
女巫则在一年后也带着一捧血红的花束来到了这位国王的面前,国王欣然接受了她的投诚。
局势已定,胜利却仍然不易,那位贤明的国王在节节败退后彻底疯魔,挖了自己的一只眼祭天,女巫和巫师联手将其封印,称之为审判者。
国内民众纷纷前往广场为其塑下石像,女巫和巫师一钉子将一颗心钉死在广场作为阵眼,又为审判者装上三把剑,剑尖直指敌人首都。
审判者面世后,军队如有神助,敌对的军队都像是被天命之手阻挡无力反抗,王国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直取对方都城。
二人二十二岁时,天下皆归属于童话王国,女巫和巫师却爆发了一场空前的争吵,二人不欢而散,建国之日,女巫不告而别,巫师被尊为国师。
二人三十二岁时,女巫以药水承载魔力,打破了贵族对于魔法的垄断,带领起义军卷土重来。
二人四十三岁时,造反势力被国王用强制手段剿灭,巫师亲自率军将起义军直逼至童话森林边缘,最终以长钉将女巫穿心钉死在悬崖边上,就此结束了长达十一年的内战。
女巫死前指天立誓,“王国不亡,吾魂不灭!”正值盛夏,女巫死后却大雪半月为其鸣冤,国内百姓无不为之恸哭,哭声震天。
女巫的尸体被钉在悬崖上日夜接受风吹雨淋,三年后不知所踪,那边悬崖从此得名女巫崖。
周瑾觉得自己作为巫师的学生现在还没被女巫她们砍死实在是很难得了,转而又想,这跟审判者有什么关系?
要求他歌颂审判者,但是壁画又是关于女巫的,明显是在讲女巫的事迹。女巫跟审判者关系不一般啊。
周瑾又走了圈山洞,看看有什么他遗漏的东西没。
最终视线落在了正中央的石台上散落的颂词,以及头顶那个透光的洞。
游戏不会设置无用的东西。颂词都聚集在石台周围总不会是为了让他看清……
还真有可能。
面前闪过王子守则里藏着的那句“王子是自己的王子”,霎时间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周瑾走过去拿起一张纸对准了那束光,果然看到了字迹,【最伟大的魔法师就在我们身边。——26】
只有这简短的一句,周瑾又捡起了另一张纸,【女巫从来没有死过,还会有下一个女巫的。——38】
【我不要做权力钩子下的鱼。——21】
周瑾将那些纸都看了一遍,又按照顺序把它们一一排好,最后从怀里拿出了自己那张颂词,【我们的力量永不消退!——49】
将这些颂词整理好后,阳光照耀下,石台上的刻痕也显露出来。
周瑾划破自己的指尖,一笔一画地跟着那些刻痕写下——
不规训,不评判,不拯救,给一条活路。
他或许猜到这句话是谁留下的了,实在是很伟大的胸怀。
周瑾低声念了三遍,“我们的力量永不消退。”
最后一个“退”的字音落下后,石壁上的金光裂下无数金色的小光点慢慢在他面前的石台上汇聚起来,逐渐显现出来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