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碗进来,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霜霜,爹给你冲了红糖水,快起来喝。”
黎霜霜坐起来,接过碗:“哪来的红糖?爹,你不会是背着我奶偷的吧?”
家里厨房装粮食的柜子上面挂着一把锁,钥匙只有她奶保管,每次做饭只能从她手里拿钥匙,而且事后她还会检查柜子里的粮食。
如果被发现少了,张荷花同志绝对要发飙,她若是发起火来,家里人人自危。
像红糖这么金贵的东西,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黎霜霜记得家里的那包红糖还是大姑妈过年回娘家时带来的,差不多有半年了。
黎国兴心虚地朝门口瞄了眼,嘿嘿笑了笑:“我用铁丝把锁打开了,偷偷挖了两大勺,可甜了,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黎霜霜笑盈盈地看着她爹,竖起大拇指:“厉害了,黎国兴同志!你这手艺哪学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她爹平时看着憨厚老实,谁能想到竟然会撬锁!?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黎国兴有些得意,嘴角上扬却又努力往下压,小声说:“ 村里以前有个老铁匠,我小时候经常去他家屋后玩,有时候帮他拎水捡木头。”
“老铁匠看我挺机灵的,就教了我怎么用铁丝开锁,我学了一个月才学会。”
老铁匠是从外面搬来大队的,没人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他没有亲人,一个人在村里生活了十多年,后来去世了。
小孩子都好奇贪玩,老铁匠说教他开锁的手艺,他就跟着学了,学会后老铁匠叮嘱他不要对外说,整个村子里除了他本人之外,没人知晓他还会这种偏门的手艺。
黎霜霜没想到他爸还有这番经历,居然瞒到了现在,打量了她爹两眼:“爹你这心眼也不少呢,奶应该想不到家里出现了家贼。”
黎国兴拿过空碗,点点女儿的额头:“你还好意思看笑话,我这都是为了谁?”
黎霜霜一脸笑嘻嘻,嘴特别甜:“ 我真是太幸福了!有这世上最好的爹,谢谢爹!”
黎国兴不习惯这种煽情的氛围,耳朵迅速泛红:“我去看看你娘做好饭了没有?”
何红娟扭头瞧见黎国兴眼眶红红的,以为是女儿出了事:“这是怎么了?霜霜又烧了?”
黎国兴赶紧拦住她,还好常年下地,肤色晒得很黑,看不出他窘迫到脸红了:“霜霜没事。”
何红娟立即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他眼:“ 女儿没事你哭什么?害得我还以为出大事,弄得我心慌慌的。”
黎国兴死鸭子嘴硬:“ 我没哭,那是眼睛进沙子了。”
何红娟扯了扯嘴角,表示不相信:“都没风,哪来的沙子?不会是霜霜跟你说了什么话,你感动到哭了吧?”
她还挺好奇的,自家男人随了公公,老实巴交,话不多,每天只知道下地干活挣工分,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黎国兴尴尬,又很想跟媳妇炫耀:“ 没说啥,霜霜就随口说了句,说我是世上最好的爹,能做我的女儿太幸福了,我一时没忍住。”
何红娟一脸看笑话的表情:“所以你感动了,就哭了?”
黎国兴梗着脖子说:“都说了没哭,你就是妒忌女儿夸我了,没夸你。”
何红娟哼了声:“德行!懒得理你。”
她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妒忌,自家男人这闷葫芦的性子,也就是亲女儿不嫌弃他,愿意哄着他。
上溪大队知青点。
梁进明眉头紧皱:“简直是太过分了!你明明是做好事,救人要紧,不求他们知恩图报也就算了,他们倒是算盘打得好,恩将仇报。”
“要是早知道你那天救的是白眼狼,还不如不救,免得惹了一身骚,还倒贴了五块钱!”
比起梁进明的义愤填膺,作为当事人的周程书淡定多了,好像刚刚被人讹走了五块钱的人不是他本人,还反过来劝梁进明。
“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既然碰见了,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我救人又不是为了图人家回报我什么,只求心安,那五块钱就当花钱买个清净,这事就这么算了。”
梁进明还是有些气不过:“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就这么算了?”
“换做是我,我一分钱都不会给,我真是一日都不想待在这鬼地方了。”
都下乡了,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回城,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借此发发牢骚。
虽然梁进明他家是双职工家庭,但是家里孩子多,他排在第三,不上不下,爹不疼娘不爱。
他妈的工作让给了大哥顶替,家里花了大价钱为他姐买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轮到他的时候,家里没钱了,他只能下乡。
农村的生活太苦了!
地里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住的差吃的也差,吃的喝的全靠自己的双手挣,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兜里也没几个钱。
他们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不会干农活,力气又小,每日拼死拼活顶多挣六七个工分,勉强吃个半饱。
刚刚张荷花撒泼耍赖要走了周程书五块钱,他在一旁看着特心急,恨不得把那五块钱抢回来揣自己兜里,可惜他不敢。
张荷花这个名字在上溪大队是出了名的刁钻刻薄,泼辣无理,想走她手里抢钱,他怕被挠一脸血。
更何况张荷花和大队长是亲戚,大队长还要叫她一声婶子,他又不是脑子进水了,没事惹张荷花干嘛。
他是想要钱,却不是没脑子。
魏红也在一边帮腔,振振有词:“周知青你不应该给她钱,他们这些农村人我最了解了,素质低下,没脸没皮,最会蹬鼻子上脸,你越是想息事宁人,他们就越觉得你好欺负。”
“我们知青下乡是要做大事的,不能怕事,要用学到的知识来改变落后的农村,让村民接受新知识的洗礼,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而不是和村民一样天天下地干活,做这些无用的事。”
每天顶着大太阳下地干活,皮肤晒得又黑又粗糙,吃不饱,睡不好,还要忍受村里人的白眼,她真的受够了。
如果能回城,她恨不得当场打包姓李连夜坐车回家,一秒都不想多留。
梁进明点头,大义凛然地说:“我同意魏知青说的话,这些村民你越是惯着他们,他们就越胆大嚣张,觉得我们知青都是好欺负的,什么脏的累的活都分给我们做。”
“我提议所有知青这时候必须团结起来,去找大队长替周知青要个公道,知青也是大队的一份子,不能因为我们是外来的就偏袒本村人。”
那可是五块钱,他大哥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二十多块钱,周程书这么有钱,怎么就不能大方点支援他一下。
明明他们知青才是一伙的,凭什么便宜张荷花那个泼妇!
梁进明禁不住生出几分妒忌,大家同为知青,他每天过得抠抠搜搜,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反观周程书,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出五块钱,眼睛都不眨一下。
周程书心明如镜,不管梁进明和魏红说得有多义愤填膺,如何的替他打抱不平,他还是刚刚的态度。
“我刚刚也说了,那五块钱就当作是花钱买一个清净。”
梁进明看周程书油盐不进,也有点生气了,觉得自己一番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
“我们知青都是一体的,你这么怕事也太丢知青的脸了。”
周程书:“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别人给我找麻烦,你们的好意我心领,这是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替我在做主,就这样吧。”
梁进明和魏红面面相觑,劝了老半天,白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