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了很大的委屈！”踏进公寓的那一秒，五条悟大声说，“我！受了很大的委屈！”

“怎么啦？”你顺手接过他脱掉的外套，那上面还带着料峭的春寒，“高层怎么了吗？”

“是硝子啦硝子，”五条悟大步走去厨房，拿起一个玛德琳叼进嘴里，“听说我们交往，她的回答居然是——‘哈’！”

“‘哈？！’这样吗？”你问，“可能和惠一样，觉得悟居然会谈恋爱，很神奇吧？”

“不是‘哈？！’，是‘哈’。很短促的那一种，好像是‘意料之中的坏事果然降临了’的感觉！”五条悟越讲越生气，“什么嘛！”

“不生气不生气，”你摸摸他的后背，“明天的任务多吗？”

“我和你一起的任务有一个，然后还有两个是我自己做的，”五条悟抱怨道，“什么嘛，杰那家伙走了以后，任务全落在我身上了——澪是在帮我没错，可是高层似乎也不想给你太多任务——下次见到杰我要狠狠揍他一下。”

他现在偶尔，似乎可以平静地提起夏油杰的离开了。你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你又摸了摸他的后背，说：“明天做完我们两个的任务，我和你一起回高专，在高专等你。然后晚上，陪你一起写完任务报告以后，我们一起去吃新开的那家蓝莓松饼，好不好？”

虽然“陪五条悟一起写任务报告”这件事在过去的几次中发展成为了“五条悟写完两行以后交给你收剩下三页的尾”，但你并不讨厌写任务报告。

看着他把腿搭在书桌上一晃一晃地和你唠叨“某个咒灵明明很弱怎么还那么讨厌”的话题，你会有种在养猫的错觉。

也或许不是错觉。

因为他本人明显因为这个提案开心了起来：“好呀！澪还要去和硝子他们说，和五条悟同学交往超开心的！”

那时你们并不知道第二天会是和计划完全不同的一天。放在十年后回看，甚至还为你们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但是，直到中午的时候，一切还都风和日丽。

高专三年级教室的窗外，居然有树冒出了新芽。

两周前的那个雪夜，果然是春天到来前、东京的最后一场雪。

五条悟三两下吃完夜蛾拿来的并不好吃的親子丼定食，然后越过课桌亲了你的脸一下。坐在硝子旁边、被五条悟邀请来“因为今天带澪来了高专所以决定请你们吃饭！”的伊地知被他这个举动呛到满脸通红——他飞快地看了硝子一下，然后决定低头吃饭。

硝子决定替天行道：“请你再给伊地知同学买一份蛋糕好吗？他绝对受了工伤。”

五条悟心情很好地丢过去一张五颜六色的卡。硝子接过，开始阅读上面写成儿童体的字：“‘超多水果千层无限量供应——截止日期二零一八年九月‘……谁会买十年半时长的会员卡啊？”

“是十一年，”五条悟纠正道，“我去年九月买的哦。”

“……”硝子明显有些无语，“所以为什么？”

“因为很好吃啊，”五条悟说，“请你吃哦，伊地知。”

直到他当着另外两位的面又亲了你一下、再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被斋藤先生接走去做下午的个人任务之后，伊地知才从脸红心热中回神，打开手机搜索这家蛋糕店。经过五条悟亲选，好评果然有很多。但是，在露出期待的表情的同时，他还是不无担忧地问你：“我真的可以用这张卡吗？——两位前辈也一起去的话，也可以用吗？”

“可以呀，”你说，“上面写的是‘无限次数’诶。”

“这样啊，”伊地知说，“那我们晚上去吃这家，可以吗？听夜蛾老师说又有突发的两个任务派给了五条前辈，他恐怕要到十点以后才能回来了。”

“我就不去啦，家入同学你们去吧，如果七海同学完成任务早，就也叫上他。我答应悟要去吃一家蓝莓松饼的，所以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你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层那群人可以再信任我一点——我起码可以分担悟一半的任务量嘛。”

“那群人就是这样，”硝子说，“夏油当时，大概也对这群人有很多不满吧。”

突然被提起的夏油杰让这个话题凝滞了两秒。看伊地知没说话，你只好“嗯”了一声，又说：“他们不信任我，所以只有悟在的时候他们才愿意让我做任务。但那对于大多数诅咒来说，根本是多此一举。说到底只有我可以单独出任务的那天到了，才能真的为他分担压力。”

“是啊，”硝子咬了一根烟，不过并没有点燃，“很难的。”

是很难。你既不能偷偷地跟过去帮他，也不能单独接任务。五条悟说冥冥小姐的乌鸦一直在附近，大概是高专给了她不少好处，要她监管你们的动向。

只有获得他们的信任，才能离开东京去青森。

那里或许是一切的源头。

所以你现在只能替五条悟写写任务报告——夜蛾倒很乐见这样的现状，因为“川下同学的任务报告写得比悟详细一百万倍”。虽然你很想承认那是因为你除此之外真的没什么事做，但最后果然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天下午也是一样的。你写完了五条悟前一天的任务报告，开始着手写这天上午你们共同完成的那一件。因为刚刚才发生，所以写起来很快。

写到第二页的时候，夜蛾忽然闯进了教室。

他明显很着急，额头汗津津的，眉毛皱起来，连语速也快得像平时的两倍：“悟还没回来吗？斋藤那家伙不用智能手机，我联系不上他们两个。”

“‘帐’里也没有信号吧？”你说，“发生什么事了？”

“京都岚山发现了特级咒灵，有证据表明，它吞了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夜蛾说，“乐岩寺校长一个小时前就到了，但至今杳无音讯。除他以外，还有百余名游客被困。”

-

你在到达岚山山脚的时候，无比怀疑这次的事件又是什么人的圈套。所以，在进入‘帐’前，你特意拐来了一只原本站在某根电线上的乌鸦。

“让冥冥小姐看好了，”你对乌鸦说，“我真的是来救人的啊。”

至少在来之前，高层默认了你是现今除五条悟以外，唯一可以营救乐岩寺和其余人质的人选。

这之后的事，只好交给乌鸦。

同想象中不同的是，山里安然一片。即使百步内未见动物昆虫，至少有迎春花在盛放。

这无疑是一种诡异的迹象，所以，你张开手心，用咒力凝结出金色眼睛。

那咒灵在山的深处，盘腿而坐，隐有人形。它通体发亮，横向褶皱从臀部开始蔓延至后脑，约是灯笼形状。在其面部四周，有类人发的黑色鬃毛垂落，盖住一半它吊稍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正微眯着，俯视着它面前跪伏着的数百人群。他们的脸上大都惊惧交加，可是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儿，全都默不作声。

你敢肯定，这是你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最诡谲的咒灵。他和花御不同，如果说后者最类人的部分是会说话，这个咒灵则是完全拥有了某种俯视的意识。虽说不知道是否是吞下两面宿傩的手指使其继承了千年前宿傩蔑视一切的部分气态，但他在吞掉手指前本身就一定是接近特级的咒灵——如果是过分弱小的诅咒，是会直接被那根手指完全反噬的。

同时，你也看到了乐岩寺。

枯槁的老人倒在地上，一息尚存，但已失去大半意识。

你深吸一口气，骤然出手。金色的引力强势地避开沿途所有障碍物，也绕开黑压压的人群，将那咒灵倏地吸来你身前。然而，它迅速反应，在你的光刃劈来之前，先一步挣脱了引力。强大的力量对撞使周围爆开漫天的尘土，连同迎春花一起，在到达空中的某个顶点后，暴雨一样落下来。

这种场景让你想起从前和六眼对打时的样子，那时候引力撞上无限，摩天大楼应声塌陷——

想远了，总之你非常烦躁地一挥手，将全部尘土挥去了‘帐’的边界。

这灯笼居然还会扬起一边眉毛，不过，你很快就发现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数秒后它还笑了起来，说：“倒是比那老头厉害多了。”

黄沙在远处落下，你们立于数秒前尚还繁茂的荒原之上。

“宿傩？”你问。

灯笼“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满意的意味。

“当了这么多年手指，也失去脑子了吧，”你再次在指尖凝聚咒力，“千年前你座下起码都是大妖怪，现在却圈着几百个普通人类跪伏吗？”

“说话放尊重点，小姑娘，”宿傩笑起来，“不过，你骂的不是我。让那群虫子跪拜是这灯笼鬼。对着那个白胡子老头，我没兴趣出来。”

“谢谢哦，”你说，“很荣幸见到你。”

你严重怀疑说出这句话的你受到了五条悟的影响，毕竟他对不少咒灵都是这个态度。不过，宿傩并没有像一般咒灵那样被这句话激怒。他非常玩味地“哦”了一声，然后骤然移动——灯笼鬼放大的五官并不美好地出现在你面前，与此同时你侧身闪开他的拳头，反手一推！

反引力的作用霎时间将你传送至十步开外。

你并不想和宿傩近身搏斗，即使是面对只有一根手指的对方，你也并没有信心在体术上赢过他。

“还挺敏捷。”宿傩上下打量了你一下，然后，不知为何，他轻轻地眯了眯眼。

“咒术师？”他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你略过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反问他：“虽然不知道你作为手指的时候会不会有意识，但是是有人把你的手指放来岚山的吗？”

宿傩嘲讽地笑了一下：“我的手指千年前就在岚山，但千年来也只有这个灯笼鬼敢尝试吞掉。怎么，这个时代的你们在内斗吗？这种问题也要来问我，真是无能啊。”

“……我知道了，”你说，“领域展开。”

金色的光球从你的指尖以光速扩大至人群之外。一瞬间，金色的光芒里尘土飞扬。

还有迎春花瓣。你对它们感到有些抱歉。

“万有引力。”你说。

尘土、花瓣、草根，除你以外，领域中的一切在刹那间被挤压到扭曲的程度，而你定一定神，将反引力的中心定在灯笼鬼的身体上。

“开。”你说。

灯笼鬼的皮肤被不可见的引力拉扯到爆开，可是，同瞬间消失的濡女不同，他皮开肉绽，却也只是皮开肉绽而已——

你听见宿傩低沉的声音响起：“领域展开。”

“伏魔御厨子。”

你在下一瞬间看见堆积如山的白骨，一晃眼的一个幻影，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两个领域在对打，你的手指感受到被噬吸的压力，可是，也只是压力而已。

如果是完全体的宿傩或许还有点棘手，但只是这个程度的话——

你绷紧指尖，默数。

“三。”

“二。”

“一。”

黑色的球状领域消失，灯笼鬼消失，尘土消失，迎春花瓣消失。

然后是金色的领域散去了。裸露的山脊之上，唯余宿傩的手指。

但不是一根。

三根紫色的、狰狞的手指躺在那里；远处传来人类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