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公馆】
走在前面的秦淮刚替叶净月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尘灰就呛的他连连咳嗽。叶净月用手帕捂住口鼻,踏在房间黏腻肮脏的地面上,皱着眉看了看脚下。
一间存放酒水的仓库,透过手帕他闻到一股葡萄发酵的味道,估计是有些红酒打碎了,门口的地板踩着黏黏的,整个房间潮湿无比。
青年环顾着阴暗的库房,眯了眯眼睛说:“把灯打开。”
被捆在椅子上的人垂着头,对突然明亮起来的环境也没有反应。
叶净月踩着越积越深的液体走到椅子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左右翻看着仔细检查。
叶净月看到他脖子上的伤,眉头一皱,“我是说了把人带回来,你们打人干嘛?”
“还关在这种地方,”叶净月蹲着,仰头看着站在旁边的秦淮问。“谁请的?”
秦淮犹豫着回答:“这……我真不太清楚,策哥带来的。”
青年神色一变,镜片后原本半睁着耷拉的眼皮瞬间睁开:“叶策?他什么时候回堰江来了?”
“这……”秦淮额上出了些冷汗,他也不清楚叶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长江商会。但看叶净月的目光聚焦在昏迷的陈光身上,也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他松了口气。
“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送医院去。”尽管房间的灯全都开着,他还是觉得太暗了。叶净月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去把叶向东给我叫来。”
“……小月哥,就这么放了?那策哥那边怎么说?”
“你不用管,就说我让放的人。阿策不会管这些。赶紧去叫叶向东。”叶净月摆摆手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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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送医院了么?”叶净月在公馆四楼的办公室里换着鞋,一面问道。
“送了。”叶向东低着头,老实巴交地说。
叶净月换了双运动鞋,正埋头系着鞋带。头发还是没剪,已经长的有点挡视线了。他低着头,卷发挡着脸,叶向东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们都先出去。”半晌他说。
叶净月终于直起腰,起的太猛了,感觉有点头晕地扶住额头。看了一眼叶向东,叶净月淡淡地说:“你自己动手吧,我今天不想打人。”
“我错了哥,我真不知道,真不是故意的!……”叶向东看了看叶净月没有表情的脸,一咬牙给了自己响亮的一耳光。
“不够,继续。”
约莫听到响了十来声,叶净月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叶向东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给我听好了,阿策和小山不管事长江公馆才交到你手里,也不是让你什么东西都乱碰的。你搞黄也好赌也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样的生意,你要是再敢被我发现一次——”
叶净月掰着他的胳膊,用力将叶向东自己的手掌扇在他已经肿起的脸上。阴鸷的目光渗透着叶向东恐惧的眼神里。
“你姓叶也没人保得住你。”
叶向东连声说记住了。叶净月抱着双臂,慢慢踱回桌前坐下了。
“哎哎,月哥,”眼看着叶净月脸色好了点儿,叶向东搬着凳子凑到桌前坐下,好奇的问他。“你从罗夏那儿打听到啥了?”
“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为了那点破钱,叫他们把场子选在这儿,他根本就不会起疑。现在好了,人也没了,线索断了。”叶净月摊了摊手,深吸一口气。“你是没什么损失,我倒好,前面的努力全白费。”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摆摆手叫停了叶向东的道歉,“你知道你碰的是什么生意么?”
“什么?那不就是一个卖……”
“那是AT。”
叶向东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四下转动着眼珠。“怎么办?不会查到我头上吧?”
叶净月摆摆手。“这次不会。要是再有下一次,也就不要想着问我了。阿策更不会管你。”
叶向东明白他的意思。
叶净月如今和长江商会的关系是越撇越干净,虽然早些年的时候他也从来都很少过问,和叶策、叶小山一样。如今的长江商会虽说会长是自己养母叶敏——也就是叶净月的姑姑,但说到底是叶方舟本家的企业。
叶小山是叶敏的亲生女儿,如今是淮口人民医院的麻醉医生。和叶净月一样,对商会的事丝毫不上心。
“我问你,阿策什么时候回来的?”叶净月忽然转移话题。
叶向东一时语塞,“这我也不清楚,我也没见着策哥,是底下人告诉我的。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呢……”
叶策是已故的叶家老二叶行的儿子——也就是他们的堂哥。叶策比叶净月大两岁,身量和他极其接近,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但叶策已经下落不明好几年了。
这叶净月也一样,虽不问世事,成天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说到底,毕竟是叶方舟的儿子。
看了一眼鬈发青年的模样,叶向东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
“我要是有你那样的爸就好了。”叶向东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没想到叶净月像是突然吃了火药桶,再多说一句就会立刻被点燃,叶向东感到阴鸷的眼神腐蚀着他的皮肤,头皮一阵发麻。
“害死那么多人,在下面也不会好过到哪去吧。”
叶净月从抽屉里拿了盒烟,抽出一根点燃了,倒插在烟灰缸里。办公室密不透风,青年盯着冉冉升起的烟束,意味不清地笑了。
叶向东憋了一刻,还是忍不住问:“你一直不相信他是意外死的对吧?”
叶净月撑着脸,歪着头吹乱了烟束。
“既然你都不在意他是谁杀的,干嘛非得这么费尽心思的查?”
“他是他,AT是AT。我查的是AT,和那个学术界败类叶方舟有什么关系。”他提叶方舟的语气相当冷漠,像在陈述一件无关自己的事。
联想到脾气古怪的叶策和叶小山,叶向东摇摇头,“搞不懂你们这些搞学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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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净月方才从长江公馆走出来,一抬头便发现一辆陌生的黑色的商务车停在公馆门口。
瞄了一眼车牌,z字开头,很明显不是长江商会的。青年偏过头,略微沉思了一下。
等在车前的人打开副驾的门,身着酒红色西装的男子下了车,朝青年走来。
“叶老板,你这就不够朋友了吧?”顾朋堆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走路的时候大幅度甩着胳膊,高低肩晃动的显得更厉害了。
“怎么才来?我有个好消息早就想告诉你了。”叶净月抱着双臂微笑着,“上楼吧。”
长江公馆的玻璃门外骤然起了风,大院里新移植来没几年的桂树脆弱地沙沙作响着。地面上被卷起的沙子浮动起来,在对峙着的两人脚下卷动着。
“别啊,叶老板,”被风吹起的沙子里,顾朋一把抓住叶净月的手臂。“这大白天的,长江公馆不够快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慢慢谈。”
风静止了。叶净月甩掉顾朋的手,看了一眼地上沉没的沙子,径直上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振东集团的车,连后座的车窗玻璃都贴着防窥的纸。哪怕是白天,车内也显得一片昏暗。叶净月不适地眯着眼睛,摇下了车窗。
“你要带我去哪儿?”叶净月侧过头,却看到顾朋紧抿着嘴,脸色难看。他略微有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叶净月,你说陈光那小子跑哪儿去了?”顾朋的语气里透露着紧张。
那天的交易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顾朋是真没想过会出什么差错。自从半年前顾振东安排他负责走交易流程起,几乎每一次他都做的滴水不漏。
虽然曾有一次行动出了点纰漏。那次是因为顾朋私下收了钱,交易几乎已经快完成之际买家忽然翻脸,威胁他要减半的价格,不然就把手里的证据交给警察。但那一次顾振东知道以后除了把他臭骂一顿,事情还是很快得到了解决,也没了下文。
不就是这次负责接头的陈光出了点差错——堰江的买家很多,兴许是哪个仇家盯上了他们的生意,绑了陈光想勒索些什么而已。
可那陈光毕竟只负责接头,内幕丝毫不知情。那又为何这一次父亲如临大敌,顾朋百思不得其解。
叶净月看着顾朋眉头紧锁着沉思的样子,略微感到些不解。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叶向东那败家小子,成天喝花酒昏了头。之前和陈光为了个舞女起了争执,把那陈光绑了一顿好打。我刚帮你打听了,这会儿人已经放了。”
“什么?长江商会的人干的?”顾朋忽然扭过头,狭长的眼睛狐疑地看着叶净月。
叶净月抬了抬眼皮,镇静地说:“跟长江商会没半毛钱关系,就是叶向东自己犯蠢。”
开过红绿灯口,车子摇晃了一下。顾朋紧张地转过身,正视着他:“你跟我说实话,他绑陈光这事,叶敏不知道吧?”
“他俩个人恩怨,跟叶敏有什么关系?怎么,我的话你还不信?”叶净月一脸爱信不信的表情,无所谓地摊开双手。“说,待会去哪玩?”
顾鹏难看的脸色消失殆尽,又腆着脸堆起那没心没肺的笑来。“去那儿,玩牌。”
又是赌。叶净月无语地扶了扶额,瞟了一眼梳着背头,酒红色西装的顾朋。
在对顾朋的评价上,他和罗夏的想法一模一样。
“不去了,一会我得回趟学校。”他看了眼时间,微微笑着摇头。
“哎不是,我场子都订好了,你说不去就不去?”
“就两个小时,”叶净月收起手机,抱着双臂转过身来看着顾朋狭长的眼睛,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就近喝点儿可以,你那场子太远了,没空。”
顾朋撇撇嘴,大手一挥:“行行行,师傅掉头,回长江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