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
罗夏闭着眼睛,听到一阵走廊外传来的熟悉脚步声。
听上去来人像是穿着平底的马丁靴。罗夏略微皱了皱眉,听见窗外的雨声——下这么大雨还穿这种鞋,一路上走来肯定湿透了。
听到叶净月鞋子有些进水的拖沓脚步声,罗夏闭紧了双眼,躺在病床上装死。
叶净月看了一眼床上的罗夏,轻笑一声,大声对走廊里的护士说:“医生麻烦来一下,12房的加一瓶钾——”
罗夏瞬间从病床上坐起来,对走到门口的护士陪笑:“不用了不用了,小孩子逗你玩的……”
叶净月冷哼一声,走到罗夏的床前坐下,翘起了腿。
“小兔崽子你干什么?想痛死我啊。还嫌我挨一枪不够疼?”罗夏朝后一靠,狠狠白了一眼叶净月。钾离子打进血管是很痛的。
“你还知道疼?”叶净月抱着双臂冷笑一声,“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要是没有我你俩那天就得死在那儿。”
罗夏闭上了嘴。这是事实。但是看着叶净月那副贱贱的样子罗夏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生硬地转移话题:“……陈医生开的检查你做了么?跑我这来干嘛!”
听到检查叶净月的瞳孔霎时缩紧,瞬间脸一沉刚想开口骂他,但他看着病床上的罗夏,还是隐忍着没有爆发。
“你再躺几天吧。”叶净月冷漠地说,起身就要走。
“我能出院啊!”罗夏赶忙叫住他,“不信你去问医生!”
……
罗夏坐在商务车宽敞的后座上,一面忍不住去摸自己缠着绷带的锁骨下的枪伤。
“下雨天你怎么穿这鞋子,脚都湿了吧?”罗夏靠在车窗边,眼睛乜斜着看向叶净月的帆布马丁靴。
叶净月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
他不想理会罗夏在这种情境下还对自己表露出的关心。这让他对罗夏那“假装”无私的虚伪个性更加厌恶——当然是叶净月自己这么认为的。
罗夏的声音继续责备地传来:“下雨天你不穿防水的鞋,着凉了又发烧怎么办?”
叶净月皱了皱眉,距离自己上回发烧进市医院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冷漠开口:“你在医院睡傻了吧,知道今天几号了么?”
商务车在别墅门前停下,戴望正站在玄关处等着他们:“回来了啊,欢迎回家。”
“戴叔,这怎么好意思。”叶净月笑着握了握戴望的手,将他往屋里迎。“原本只是请您在茶楼给罗夏做一两顿饭差人带过来就是了,怎么好叫您亲自来。”
戴望温和地笑了笑,额角的银发被风吹动着。“应该的,最近比较闲。我专门不请自来。”
在小叶家的沙发前坐下,罗夏拉了一下叶净月的衣摆,低声说:“你叫戴叔来做什么?”
“难不成让你这个伤员给我做饭啊?”叶净月一挑眉,从上到下打量了罗夏一番,不屑地摇摇头。“我良心过不去。但你总不能让我给你做饭吃吧——我倒是想,你敢吃么?”
罗夏想不到怎么反驳之际,戴望就已经将汤端上了餐桌。戴望扭过头对沙发上的叶净月说差不多可以吃了。
叶净月笑着对罗夏扬了扬下巴,“吃饭吧罗主任。”
看着桌上的几个清淡的粥菜,罗夏又叹了一口气。
算了,先忍一下。罗夏拿起了筷子。不过戴叔的手艺就算是做些清粥小菜,也是非比寻常的。
“戴叔,”叶净月望着正端着盒子要往二楼走的戴望,笑着对他招招手,“过来一起吃,照顾02的事不用您操心。”
罗夏正起身去拿杯子时,叶净月突然道:
“对了,你让陈医生给我开的那检查是什么意思?”叶净月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在背后。
“那不都是为你好……”罗夏转过身,刚想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叶净月冰冷地打断他:“肛|门指检?”
罗夏一头雾水,“什么肛|门指检?”
这具体开了什么检查罗夏确实一点也不清楚。那天他看也没看就缴了费,急匆匆回市局去了。
见叶净月紧抿唇角一脸低气压的样子,罗夏不免嘿嘿一笑。看他那副的神情,罗夏憋笑得肩膀上的伤口都被扯痛了些。
“呃……这,这可能她怀疑你有痔疮。”罗夏端着杯子挡住半张脸,尽可能忍住不笑出声来。
看着叶净月脸上越堆越多的阴云,罗夏嘴角抿成一条线,那笑意却明显得快要咧到耳朵了。
罗夏干咳一声,装出严肃的样子一本正经道:“那本来不也是嘛!查不明原因的出血,当然痔疮也是重要考虑的啊!”
叶净月黑着脸提着牛奶瓶子朝罗夏走来,样子却极像是拿着凶器。
“怎么呢这是?”戴望端着最后一盘菜上了桌,刚准备退下去就被叶净月一把拉住,不由分说地在餐桌前把他按坐下。
他走到厨房去给戴望拿碗筷。戴望坐在桌前,连声:“这可使不得……”
“没事。这些天可能还要麻烦您照顾这个伤员,您就当在自己家。”叶净月朝罗夏那努了努嘴,笑着将碗筷轻轻放在戴望面前。
罗夏喝了一口青菜粥,状似不经意地问:“戴叔,茶楼最近有没有什么重口点的菜?”
“有啊,什么麻辣小龙虾的,堰江不就这个季节卖的最好么。哪怕戴叔的粤菜馆在这时候也卖这些,您就给他做吧。啊对,冰箱里还有啤酒要不要喝?”叶净月阴阳怪气地说着,端起盛着冰牛奶的玻璃杯。“反正我家离医院不远。随时回去。”
罗夏白了他一眼,还是无奈地喝了一口面前的牛奶——什么时候竟然轮得着这小兔崽子管着自己了。
“对了戴叔,这段时间……可还太平么?”罗夏侧头问他。
“据我所知顾振东目前到淮口去了,暂时都还太平。”戴望点点头,平静地说。
罗夏皱眉:“他人现在还在淮口?什么时候去的?”
戴望沉思了一下,明月茶楼的消息一般都还算可靠。“有一阵子了。我得到的消息是自从样本02走丢,他第一时间就赶到淮口去找人了。”
叶净月时不时抬头看他们谈话,手上吃饭的动作倒是一直没停下。罗夏欣慰地看着叶净月吃了两碗饭——这饭量倒是进步不小。
相比于自己,看到小叶病愈的样子,罗夏心中宽慰反而更甚。他伸手给叶净月又盛了一碗汤,撩了下他额前快要掉到碗里的鬈发。
“你赶紧吃你的。”叶净月毫不客气地端起罗夏刚给他盛的汤,却结结实实白了他一眼。
罗夏气得想笑。
……
等到他们吃完饭,叶净月去厨房里拿了方才戴望盛粥的纸盒,准备提到二楼去。
“你这是?”罗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叶净月。
叶净月拽着罗夏的衣袖朝楼上走,“跟我来。”
推开房间的门,02依旧镇静地坐在那里,凌乱的长发遮住他俊秀的侧脸。
此刻的他好像果真和正常人别无两样。叶净月走到他面前坐下,打开了饭盒的盖子:“今天有个伤员,吃的比较清淡。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
02点点头,喝了一大口粥,端着勺子的手却突然顿住了。
“我想吃叫花鸡。”02将粥盒放下来,不断眨着的晶莹的眼睛视线移向别处。“我妈妈以前做的,叫花鸡。”
02模糊的记忆里,母亲以前就是卖叫花鸡的。个子不高的她吃力地弯腰,从泥桶深处艰难地掏出一只只包着荷叶的叫花鸡拿给顾客时的样子,深深刻连自己姓名都忘却的02的脑海里。
叫花鸡?那是什么——叶净月疑惑了一刻,还是立马答应,“好,我们明天就吃叫花鸡,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多想。”
只有02睡着或是使用镇静剂,他不发病的可能性才能降到最低。
罗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神情复杂。
关了门,叶净月对一直没说话的罗夏说:“这是样本02。也就是接受过AT实验逃出来的‘兔子’之一。”
“怎么会到你手上?”想到刚才被叫做02的“兔子”面对叶净月那乖顺的模样,也不像是被硬绑来的。“你又干什么了?”
叶净月充耳不闻,下了楼直奔厨房,问他:“戴老板,你知道什么是叫花鸡么?”
……
季从云来了。他依旧是戴着黑口罩和鸭舌帽,在玄关处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
“那看来这02,身上还背着不少不为人知的事呢。”
罗夏盯着茶盏里被风吹动的茶水,方才那阵狂风激荡起的涟漪漾起了一刻,徐徐缓和下去。
季从云:“看如今02的样子,他极有可能是最早的第一批‘兔子。’”
“什么意思?”
“那是两三年前,顾振东重启AT实验时第一批用于测试的人。”季从云沉吟着,“不过那次实验我并没有参与。据我所知那一次实验中绝大部分的实验者都死于非命,但也有一些——”
“像02这样的?”叶净月突然插话,语气仿佛突然有了一丝希望,“那他……”
空调柜机的冷气直直吹着三人的脸,方才出的汗被风干,季从云感到有些冷。
季从云很清楚叶净月的意思。他的目光越过叶净月苍白的脸,隔着墙壁望向二楼02所在的方向。
但就算是当时的技术不成熟,“兔子”的存活能力强,看到那天02发病的模样……
“我知道。”叶净月叹息一声,他下垂的眼睑里目光飘忽不定着。“如果有办法能让他回忆起什么,我们也就有了方向……”
“对了,这戴叔是什么人?”
季从云眼看着戴望提着雨伞走出了玄关,这才向叶净月问起他:“听他说的那些话,也不像是寻常厨子说出来的。”
叶净月点点头,“戴老板确实不是一般人。几年前的明月茶楼还叫望粥铺的时候就曾经是顾朋的消息联络点,但那顾朋你们也知道,成天吃喝嫖赌的,对戴叔也抠。直到有一天老板娘生了大病,戴叔上门求助被顾朋赶出来……”
“所以后来就成你的窝点了?”季从云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事。笑着打趣叶净月。“听上去戴老板也是知识分子,他怎么想着去卖早点呢?”
“去去去,什么窝点,怪难听的。”
叶净月蹙眉推了一把季从云。“当年的事说来复杂。老板娘病好以后,我劝他不要再蹚浑水做这种提着脑袋的情报工作了,但他还是——或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吧。”
戴望这个人看上去慈眉善目,一副好说话的慈祥模样,但实际上特立独行。后来叶净月就不再过问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