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姚湛空如坠地狱的十几个小时,宋磬声就自在多了。和其他员工一起吃完早饭,他就跟着许主厨做甜品去了。
姚园里几位主厨并不止是姚湛空的私厨,他们的主业还包括为姚氏旗下的饮食业研发新菜品。
每当研制出一款当季新菜品,他们就能获得极为丰厚的奖励,在金钱的驱动力下,几位主厨也将大部分时间泡在了后厨里。
如今正是草莓上市的季节,但出现在许主厨果篮里的却不是普通草莓,而是一款经过特殊培育,被誉为全世界最贵草莓的新品种。
婴儿拳头大小的草莓红艳欲滴,嫩绿的叶蒂还带着水汽,距离半米就能闻到自然清新的水果香气。
草莓只是点缀,台面上的七八种香槟和烈酒才是最主要的调味品,再搭配提前做好的香草冰淇淋,几番调试才能做成一道合适上桌的甜品。
许主厨已经为这道甜品忙活了小半个月了,其他的都算顺利,可唯独调酒这一项难住了她。
要是普通的鸡尾酒也就算了,只要原料不差,生手调出来的酒也难喝不到哪去。
可这偏偏是道甜点,要想在不喧宾夺主的情况下挥发出最好的效果,就得一分一毫的调试。
许主厨就是在这里犯了难。
论调酒,宋磬声倒是想起了江凛。
姚湛空滴酒不沾,江凛却千杯不醉,还是调酒的一把好手。
宋磬声对鸡尾酒不感兴趣,却觉得江凛花里胡哨地炫技手法很有趣,倒也和他学了几手。
“许主厨,我能试试吗?”宋磬声小声自荐,眼底有着跃跃欲试的期待,“我可能会一点。”
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一直被许主厨看在眼里,她知道宋磬声不是冒进自大的人,所以将他的“可能”理解为自谦。
而宋磬声用“可能”来形容,也是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省得姚湛空哪天心血来潮找人问话,在这细微处露了馅。
许主厨大方地让开位置,想看看宋磬声能不能给她带来什么新惊喜。
宋磬声自荐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有谱了。
他打下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道甜品的主原料有三样:草莓、香草冰淇淋和甜奶油。
所以搭配的鸡尾酒既不能烈到压制主味,也不能过甜导致生腻,可太淡又失了淋酒的风味,几番挑剔下来,他倒觉得江凛曾教给他的一味配方就很合适。
九年未碰,他已经手生了。
可胜在他性子稳,又镇定,到底还是在桌上数瓶酒中找到了相似的酒,调配出了一款浅色鸡尾酒。
许主厨从他闻酒、品酒的动作中就已经判断出他是半个行家,因此也多了几分期待。
成品刚一倒出,许主厨就迫不及待地浅尝了一口,她当即眼前一亮,向宋磬声竖起了大拇指。
宋磬声倒也不忘人设,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应该是别人教我的,只是不记得是谁了。”
许主厨也没深想,只摆了摆手道:“能调出来就是好的。”
她到底是专业的,宋磬声的成品给了她头绪,她又在鸡尾酒的配方上做了微调,出来的效果堪称完美。
香草冰淇淋在杯底,上面是一层甜奶油,切成薄片的草莓只取中间形状最好的几片,一圈又一圈的插I进淡奶油中,塑成了玫瑰的形状。
清酒一淋,可食用金箔一拍,带着碎金的“玫瑰”便盛放在了透明的甜品杯里。
清冽甘甜的酒香与三样主材料的味道浑然天成,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甜品。
许主厨心花怒放,当即开始记录菜单,整理的同时也不忘为宋磬声邀功,“等下次姚先生回姚园吃饭的时候,由你介绍这道甜品。”
戏演太过犹不急,宋磬声没再假装吃惊,只是羞涩一笑,接下了这件差事。
这道甜品酒味很淡,但再淡也是酒,姚湛空不会闻不出来。
要是知道有酒,他是会找借口推了呢,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吃下去?
姚湛空的选择直接关乎他对自己的态度,宋磬声已经等不及看他如何选择了。
“许主厨,”宋磬声佯装无意道:“每道新品菜,姚先生都会亲自试吗?”
“大部分吧,”许主厨随口道:“毕竟姚先生也是有名的美食鉴赏官,他能点头,就证明这道菜可以直接上新品推荐了。”
甜品就要现做才好吃,姚湛空就算试菜也不会是现在,所以许主厨大手一挥,将新出炉的甜品分给了宋磬声,“尝尝?”
宋磬声目露惊喜,连连点头。
他的捧场让许主厨极为开怀,连带着对宋磬声又多了几分好感。
许是感受到他心底的急迫,甜品研发成功的次日,姚湛空就回了姚园。
晚餐准备好后,照例由宋磬声去送餐,餐车上自然也有那道新甜品。
这条路是他在姚园最熟悉的路,只是今天的心情又与往常不同。
餐车上带酒的甜品就像是刺秦王的匕首,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姚湛空醉酒,可姚湛空不会闻不出来。平日里不碰酒的他,究竟会不会因为“宋念生”而例外呢?
餐车的底轮是静音的,哪怕在木廊上也没有声音,宋磬声一路走到姚湛空的主屋,按惯例在餐桌摆盘。
在看到光秃秃的餐桌时,他忽然想起上次陪姚湛空用餐的时候,摆在这里的红酒与白玫瑰。
如果没记错,当时的姚湛空是在饭后闲坐时才啜饮了数口红酒,依他的体质而言,两人静坐望云的那几分钟里,他的神智应该是飘忽的。
只是不知道,那时的他究竟是在想陪在身边的“宋念生”,还是在想死在过去的宋磬声呢?
宋磬声走神的功夫,姚湛空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
今日的他换了身浅灰色的家居服,头发软软地散着,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
菜品都已上桌,甜点自然也被摆在一边。姚湛空对酒味十分敏感,刚一接近就闻出了酒味。
宋磬声眉眼低垂,姿态依从,“这道甜品是许主厨新研发的,想让您尝尝,听听您的意见。”
他垂着眸,无从辨认姚湛空的神色,只知道他停顿了数秒,才意味不明道:“先放着吧。”
宋磬声略有失望,但他同样没有表现出来,只规矩地点了点头,道:“好。”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离开,等姚湛空用餐结束再回来收拾,可他来了两次都留在了餐厅里,这次呢,会是例外吗?
宋磬声抬眸看他,似在询问。
姚湛空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位子还是老位子,就在姚湛空右手边。
姚湛空的用餐礼仪非常规范,吃饭速度也很快,只是看不出有多享受,食物对他好像只有补充营养这一个作用。
饭罢,摆在桌上未动的就只剩那道掺了酒的甜品了。
姚湛空非特殊场合从不动酒,按惯例,他也不会碰这道甜品。
可时间却像在这一刻凝固。他不动,宋磬声也不催,淡淡的甜酒味萦绕在姚湛空鼻尖,他忽然想用这道甜品试试宋念生的反应。
只有宋磬声知道他沾酒必醉。
而他只要醉了,不管宋念生有没有反应,又是何反应,他都能探出点东西。
他拿过甜品杯,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对酒精敏感的身体迅速起了反应,他面色不变,但意识已逐渐迟钝。
很快,一小碗甜品见了底。
姚湛空放下勺子,闭眼后仰,明显在缓神。
宋磬声静静看着,连杯喝酒都不会让姚湛空失态,没道理一碗带酒的甜品会让他闭眸小歇。
很明显,他想试探姚湛空对“宋念生”的底线,而姚湛空也在试探“宋念生”对他的熟悉程度。
正常人在看到老板明显不适时,多少都会出声问一句“您是不是不舒服”,可宋磬声不问。
他不问,姚湛空就会猜。
猜他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知道他醉酒;如果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他背后的人手眼通天什么都能挖出来,还是他和“宋磬声”之间有联系。
况且,他和姚湛空之间还有个任务者。叶颂桦还能借着工作的便利接触姚湛空,可他除了偶尔陪他出席宴会之外,只有晚餐时间能见到他。
可时时相处也不一定是优势。
“宋磬声”是个死人,死人就是记忆里的人,和不存在的人打擂台,出现在身边反而是最致命的。
因为就连宋磬声自己也不知道,姚湛空对他的感情究竟源自于什么。
是自小在一起的陪伴?
还是将他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恩情?
宋磬声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很少贸然行动。
既然不知道他心动的点究竟是什么,那以真实的形象陪在他身边,不如出现在他脑子里由他幻想。
对姚湛空这样的人来说,“宋念生”的身份一日未定,他就会一直猜下去。
心态转变之后,他甚至觉得双方来回试探的行为也挺有意思的。
宋磬声面色平静,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规矩地坐着。
这样份量的酒精,一两分钟就足以姚湛空彻底回神,但他还是拖了五分钟才睁眼。
宋磬声轻声问道:“您还满意吗?”
姚湛空与他对视良久,而后淡淡一句:“还行。”
确实还行。
起码让他确定了一点:宋念生知道他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