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皱起眉,那刺鼻的气味根本就不可能是人油的味道,反而与他们记中的汽油的味道重合了。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仪式。
但沉浸在欢乐里的村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沉浸在喜悦中,准备迎接最后的胜利。
摇曳的火光隐约的照来,在微弱的日光下仍具有极强的存在感。
以村长为首的一行人就这样伴着火光而来,他走到佛像的缺口处前站定。
缺口处流淌出的淡黄色液体从佛像上的婴孩身侧留下,又淋在苍老的身躯之上。一眼望去,到是真有几分像被圣女赐下圣水所浇筑的神圣图景。
虽然在场的所有玩家都只感觉到一阵恶寒。
老人丝毫没有管身上粘满的粘腻,他像久旱逢甘露一样,捧起了手中的液体,狂笑着从嗓子里发出了诡异的音律。
就在下一秒,在秦黎耳边似有似无的铃声突然变得高亢,与老人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互相呼应,组成了一个宏大的歌曲。
从左侧走来的人将陈怜的身体抛到了空地正中的位置,抱着孩子的妇人走到了他的身侧。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村民也接连开始歌唱,歌曲的节奏开始变得紧凑,甚至让秦黎这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都感受到了急切。
是渴望的迫切,抑或是恐惧的挣扎?秦黎有些分不清。
妇人轻轻的将孩子放在了尸体的怀中,一点点的掰动还未完全僵硬的肢体环抱住了血淋淋的孩子。
村长的声音在歌曲中越来越明显,在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后,他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了人群中被簇拥着的人。
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耀在他苍老的脸上,也照亮在黎冷的面颊。秦黎这时候才看见了一直站在人群里的男人。
布满皱纹的手捧起液体,向着面前年轻的男人缓缓的举起。他接过身旁的火炬,看着老人的眼神缓步向前。一步,两步,他默念着自己走过的步数,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重放自己将要做出的行动。
第二十一步,黎冷在陈怜的身体前站定,俯下身子触摸孩子的额头。
所有村民都沉浸在极致的喜悦之中,他们等待这位外来者点上火焰,为他们付出了一生的理想划上句点。
下一秒,变故突生。男人从面前的尸体的怀中抱走了婴儿,他能感受到,那个不足月的婴儿在艰难的呼吸着。
看到面前的这一幕,所有村民的声音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他们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时间都不能动弹。
“我靠,”秦黎被惊到了,“他在干什么。”转头看向沈卿云,见对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就放下心来,莫名的,她对有一种超乎想象的信任感。
只是呼吸之间,黎冷抱着孩子就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但因为之前被火焰烧出的伤口,他跑出的距离远不如之前自己推断的,手中的火把也被他抛到一旁的土堆里熄灭。
左侧突然冲出的身影挡住了前方的去路,他侧过身子堪堪的躲了过去后,被烈焰灼烧过的左脚脚踝的痛感突兀的蔓延了上来,他不受控制的跪下,那个婴儿被他死死的抱在怀里。
耳鸣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中断了他所有的思绪,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终于听到了声音。
“把那孩子抱走。”伴随着木棍击打的声音,郑临光的声音传来。
黎冷睁开眼,模糊的认出了眼前的人,他有些脱力的说道:“带着那个孩子,快走。”
唐甜甜轻手轻脚的将他手中的婴儿接了过去,“真可爱。”她说。其实她想说的是可怜的,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错了,”她站起身来,刘海低低的垂在眼前,让人看不清表情。“很多事情都错了。”
黎冷睁大了眼睛,摸了自己外套的内口袋,是空的。
“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提前进入了游戏,我知道你买了这个东西,”她举起手上的东西。
“我以为你只是拿来防身,但是在这场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插在那里的树枝,我知道是你杀了他们。”
“你们在搞什么。”郑临光被几个村民压倒跪在了地上,他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自己是来掩护唐甜甜阻止仪式的,但自己分明是被耍了。
“你怎么知道……“黎冷有些无措。
“你杀人了,为了我,”她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自从和你在一起后,我一直觉得你好懦弱,面对导师的压榨,你从不反驳,面对师兄师姐你任劳任怨,总是在讨好别人,现在连学术造假都搞起来了。”
在两人的身侧,那些村民一步步的逼近,唐甜甜用手中的电机棒将其中一个人击倒,其他人见状也都感觉到了几分畏惧,一时间再也没有人朝着两人靠近。
“但,你今天让我知道了,你还是会反抗的,就算是为了我,”她向后退了一步,踩进了被汽油浸湿的地面。“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继续这样下去。”她再一次按下手中的开关,伴随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火焰蒸腾而上,迷了黎冷的眼,也成为了这场仪式最后的催化剂。
“为了你自己。”
村民被自己的欲望驱使着冲向火中,他们离自己的长生天堂只有一步之遥,却在接触火焰的瞬间发出了骇人的尖叫,表情由狂热转为惊恐,他们难以置信他们这时才想着要逃离,但是已经为时已晚,极其易燃的汽油已经覆盖了他们的全身上下。
他们举起双手,像是将要溺水身亡的人一样祈求着救援,祈求着他们的长生,但所有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摆了。
这是他们必然的结局,只是不知道在他们感到疼痛到死亡的短短几秒,会不会意识到所谓长生的虚假,会不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忏悔。
眼前这一幕,似乎与他们最开始在村外看到的人手雕塑重合在了一起,沈卿云感到了一阵阵恶心。
肚子血肉模糊的女人从一旁的房子旁撑着墙壁艰难的走来,她的脸上丝毫不见失去孩子的失落,反而是大仇得报的笑容。“没想到吧,所有的油都已经被调换过了,什么长生啊,做梦去吧。”
但,她对话的对象已经再也不可能听到了,回应她的只有长久的沉默。她的情绪从最初的喜悦到后来的迷茫,最后,火光倒映在她的眼瞳,里面只剩下了惶然。
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她看到那个对她许过承诺的少年向自己走来。
“你和我想的不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很坚强,没有被这样的环境同化。”
“他们不值得我付出生命。”
“我知道,但事已至此,你甘心让自己的最后一步计划落空吗?“沈卿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女人恍惚之中感到了些许温暖,低声同他说了些什么,秦黎没有听清,但她听清了对方咬紧牙关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是啊晨,我的名字是吴望晨。”
这个名字不需做出更多的解释,它是父母在压抑的剥夺人性的黑暗的环境中的希望,也是幼时小女孩简单的愿望,而如今这些飘渺的情感都死在了这样的一个清晨,这样一个不算亮的早晨。
沈卿云忽然感觉有些冷,即使他正站在大火之中。
到底是什么剥夺了一个人的一生。
是因为父母生下了她吗?
显然不是,他们发自真心的爱着她。
是因为这些村民吗?
他们轻易的相信了荒诞的教义,并因此滥杀了那么多的孩童。
他朝着火焰之中看去,扭曲的面容,夸张伸张的肢体在火焰下逐渐收缩。为自己的野心而行,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但,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他们或许也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通过床边不大的窗户,享受着外头不亮的天光和儿孙的供养。
对呀,真正凶手是在这整件事情里完美隐身的人。
通过所谓的宗教将人异化,并利用这些获取利益的人,而他们还没有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