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道拐下来,周围的景色变得热闹了起来。羽生结弦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并没有注意到樂悄悄地将导航目的地已经调整了。直到车已经拐入东大医院的停车场,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到这儿来了?”
“去复查一下,医生我都预约好了。”樂没有看他,认真的看着后视镜把车停入车位,转过头就按开自己的安全带下了车。绕到车门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地把羽生结弦从副驾驶座扯出来,“你不是很着急想上冰吗?菊地爷爷和小介都说了,还是要让最熟悉你过往病史的铃木医生看了,确认了,才可以放你去上冰。快点走啦~”
被口罩和帽子捂了个严实的羽生结弦就这么被樂拽下了车。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场自驾之行如此寡淡无聊了,5小时几乎和赶时刻表的大巴车一样无停歇。不就是为了赶上和医生预约的时间吗?
这是有预谋的!
而他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就算是跟樂提议想去宇都宫市尝尝特产饺子,也被拒绝了。眼看宇都宫市的路牌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羽生结弦的失落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还只当是樂没有完全消气呢。
电梯的数字跳闪着变化,羽生结弦默默期待着有些往事可以被忘记。电梯门打开,他和樂一道路过熟悉的护士站,正在忙碌的小护士们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几位了。
2017年他还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每次樂离开医院后,只要他路过护士站,总有几个小护士来打趣他。
“小女友又来啦?”
那群小护士里最活泼的野原护士总是第一个开口,看羽生结弦红着耳朵摆手否认以后,她总是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拖着长音哦着,然后护士站的其他小护士们就会一齐笑话他一阵。但是那天却不一样,野原护士居然认真的再次追问了一次,“真的不是你的小女友呀?那挺好,我们铃木医生有机会了~”
“嗯?你说什么呢?”
“羽生选手你不会没注意到吧?铃木医生应该是喜欢你这位朋友,最近总和我们打听她什么时候来呢~”
小护士们叽叽喳喳地一下子透露了不少。一直专心养伤复健的羽生结弦完全没想到,什么单独在医院的后花园散步,什么用来感谢的烘焙点心这些居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都发生了?一种浓浓的背叛感在他心中翻腾着,在晚上铃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已经憋闷不住,直接问出了口。
“听说你要追樂吗?”
这话把正低头看着诊疗记录板的铃木医生问得一愣,他红着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着承认了。
“嗯,我准备圣诞节的时候正式告白。羽生选手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建议要给我?”
“我劝你别想了,樂不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铃木医生依旧温和笑着,挑了挑眉问道。
“因为……因为她有男朋友了。”
“哦?可是她跟我说是单身呢?”
“那是因为她男朋友的身份不方便透露才这样的。”这话说得心虚,羽生结弦自己也有些乱,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总之,她不会答应你的,你还是放弃吧。”
“可是我已经邀请她了,而且她也答应了呢。”
羽生结弦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一向儒雅温和的铃木医生笑得非常得意,甚至让他感受到了挑衅。于是那天起,提到圣诞节他就不开心,也拒绝了妈妈和姐姐说过来一起过圣诞节的提议。
“圣诞节有什么好过的,我才不过呢。从来也没过上圣诞节,有什么好过的。”羽生结弦一边说一边戳自己碗里的炖菜,医院里的炖菜就是不好吃。
然而意外的是,平安夜的那天他居然被樂接到了宿舍一起过了圣诞节。
“你……知道铃木医生追你的事情吗?”他在樂的宿舍一面帮她挂彩灯,一面斟酌着开口。
“嗯,知道,他跟我告白了。诶诶!你小心点!”
羽生结弦稳了稳脚下的凳子,手上的灯一时也挂不是,只能一手举着转过头,“你答应了?”
“没有啊。”樂过去扶住他看起来站得一点也不稳的腿,“我说,我还有自己想要完成的梦想,暂时就不谈恋爱了。”
那之后,羽生结弦确实再没有看到铃木医生刻意接近樂。只不过,每次铃木医生看向他时意味深长的表情,总让他有些不自在。
就和现在,铃木医生在他和樂之间打量的表情一样,让人不自在。
“看来现在羽生选手想通了呀?早知道当年不放水了。”
今天羽生结弦明白了一个道理,往事不会随便被忘记,尤其是记性不错的医科教授。好在这话茬很快就被铃木医生自己一带而过,也没有再提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两个人坐在樂的家里,吃着从餐厅打包回来的晚餐时,再次被提起。
“你一点也不好奇今天铃木医生说的是什么吗?”从医院出来一路上,羽生结弦都在偷偷观察樂的表情。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是让羽生结弦很在意了。
“嗯?说放水的事情吗?这是你们俩的事情,我问那么多干什么?”樂说得理所应当,倒是让提问的人显得小气了起来。看着他一脸纠结的表情,樂忍不住嗤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是因为有秘密抓在铃木医生手里,才不肯来复查的吗?”
这下羽生结弦安静了,他突然觉得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樂被他勾起了兴趣,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回应,让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避,灵机一动。
“平昌之前的圣诞节,你不是本来和铃木医生约好了吗?后来是不是被铃木医生放鸽子了,所以才临时抓我去陪你的?”
“还不是因为某个人参加不了全日,天天在医院闹脾气,连圣诞节都不肯回家过,嚷嚷着要自己一个人过。谁能放心啊?”她说着耸耸肩,“所以是我放了鸽子,还顺便给人发了好人卡。”
“是梦想卡。”羽生结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补充道。
“你记得挺清楚的嘛~”
能不清楚吗?羽生结弦想着,一口把筷子上的肉块咬进嘴里,用力咀嚼着。相信她这个关于梦想的鬼话的人,可不止铃木医生一个。他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把便当盒盖好扔进垃圾袋。
“所以你到底是想通了什么?”樂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他在厨房的背影问道,“你自己提起又只说一半,哪有这样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羽生结弦过来按住脑袋揉乱了头发。
“问那么多干什么,就不告诉你~”
“呀!羽生结弦!头发打结了!”羽生结弦揉搓的力道很大,她得双手扶住自己的脑袋,才能避免被他揉得脑袋乱晃。
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幼稚鬼。这场胡闹直到搬家公司打电话来确认明天的预约,两个人才顶着两个鸡窝一般的脑袋,一个去浴室刷浴缸,一个去房间收拾床铺。关于羽生结弦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铃木医生手里,樂也没有再管了,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浴缸收拾好了~”羽生结弦擦着头发进到房间。湿着头发的樂正坐在床边收拾着一大叠信件,她手边还摆着一个小盒子,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要帮你吹头发吗?”
“嗯,好啊~”她头也没抬地回答着,手上的信件一封一封的简单看过来信方和收件人就分类放好在一边了,只有那个小盒子里,都是一些明信片。
羽生结弦拿着吹风机过来,站在她身边撩起她的长发用吹风机认真地吹着,时不时也会好奇地撇一眼樂手边的小盒子。盒子里最上面一章明信片背面朝上,让他看清了寄信人的名字:川崎建佑。而她现在手里拿着的那一张也是来自同一个人,她低头看了看,然后也放到盒子里,与其他的叠在了一起。
“川崎建佑是谁啊?”
“是我爸爸。”
她一面回答,手上整理信件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反而是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她奇怪的抬头,对上了羽生结弦看向她的复杂眼神。
“怎么了?你不会以为Marrku是我的亲生父亲吧。”樂抬手在羽生结弦眼前晃了晃,打趣道,“如果是的话,我应该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应该也挺好看的哦?”
兀自打趣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吹风机又再次响起。她的头发被他修长的手指挑起,在温热的风里飞舞,她从舞动的发丝间瞥见羽生结弦欲言又止的样子,抬手握住他的手。
“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没关系的。”
“我以为你们再没有联系了。”毕竟认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唔……如果说这种明信片也算联系的话,那就算还有联系?”从盒子里抓起几张明信片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不过我2017年在东京工作的时候,有次碰见了他,和他现在的女儿还有妻子一起。”
她说着垂下了眸子,还没吹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她脸庞,遮住了些她的表情。她一张一张像洗牌似的抽着手里的明信片,给羽生结弦讲着她和自己父亲为数不多的一些交集。
那年父母离婚后,性格强势的楓请了厉害的律师让川崎建佑净身出户了。虽然如此,川崎建佑依旧觉得有愧于女儿,但他恐于面对楓,于是也只是偶尔寄来明信片和礼物。但是都被楓扔掉了。
“后来有一次,是我收的信,我才知道爸爸原来给我寄了生日明信片。那时候我可开心了,知道妈妈会不高兴,我就悄悄地藏起来了,然后去邮局给爸爸回寄了一封明信片。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但是后来,我发现,明信片不是每天都有的,甚至每个月也不是,只是节日时会有。”
她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仿佛在笑话幼稚的儿时自己。
那时候,她总是悄悄的趁妈妈不在,就去翻家里的信箱。小小的人儿踮着脚,努力的把钥匙插到信箱的锁里,但总是失望地被一大堆广告单砸了一脸。
“后来我发现,节日也有时候会没有收到,生日也是。或许是明信片这东西就是容易丢了吧……后来搬去芬兰了,这边的房子一直留着,我回来的话,就会检查一下信箱。反正是妈妈不希望看到的东西,我能处理了就处理好就行。”
其实后来她收到的越来越少了,直到那次在东京的街头,她遇见了川崎建佑和他新的家人。他牵着那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女儿,温柔的低头说着什么,抬头便看到了看向他们的樂。樂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却被爸爸很快的追上来。
“他说听说我们都移民了,所以再没有联系我。看到我长这么大了,他很开心,然后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我告诉他,这个地址还可以用,所以你看,现在又有明信片了。”她抬头炫耀似的把最新日期的明信片递到羽生结弦的眼前。
邮戳上明晃晃的2021年12月26日,刺痛了羽生结弦的眼睛。
他一把将樂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头亲吻她的发顶。
“没事,以后有我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