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元月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堆灵草。
“这些是?”
叶晴苒回头看了一眼,“我醒来就放在那了,原来元姐姐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吗?”
元月缓缓摇头,“不,我想我知道是谁了。大概是我那师父送来的赔罪礼吧。”
她的视线慢慢落到对面少女的眉心,叶晴苒若有所觉地揉了揉前额,那看似柔弱的飘飘一掌的威力,至今仿佛还残存在她脑中。
告别了叶晴苒,元月立马敲起另一扇房门。
“时长老,别忘了你昨天答应过我什么。”元月在门前道。
过了半晌。
元月面无表情地继续敲,“笃笃笃”的声音引得过路之人侧目,她仿若未觉,直到门“哗”的一声打开,元月踏步入内。
绕过屏风,她才瞧见平日早就醒来的屋内人此时正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于腹前,活脱脱睡美人转世。
元月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时长老,快起床了!”
床上的人不动如山,双目紧闭但薄唇轻启:“阿月啊,我好累,咱们改天再去看吧。”
被她扯着的布料猛地绷紧,“不行,时长老,你感觉累更要去看医修啊!”
“阿月啊......”
不待他说完,时星右肩忽地一凉。
小仙男之所以是小仙男,是因为病气难掩一身天然风流潇洒,平添一抹惹人怜地脱俗之态。暴露出的皮肉肌骨莹润,男人愣神侧目的瞬息,似蹙非蹙的眉下双眸含雾,再次抬眸的瞬间两扇眼睫如惊鸿扇巴着翅膀,嗖地飞远了。
饶是已经看惯了这张脸,但元月第一次感觉到内心受到了巨大冲击。
时星默默吐出下半句话,“我突然发现青天白日的,赖床不是个好习惯,现在日头高起,晨鸟吱喳,正是起床的好时候。”
元月盯着对方暴露在空气中的肩头,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丝尴尬,“时长老,快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我出去等你。”
说罢便转身,看似平静实则慌张地同手同脚迅速离开了屋内。
时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默默将扯散的衣襟拢好。
很多宗门都是这两日离开,所以天一城仍旧游人如织,各处都能见到修士的身影,大都想买些特产回宗。
两人走在街上并不显眼,因为元月临行前觉得昨日自己还不够周密,若只有时星一人改变容貌,两人并肩而行时,认识她的人也会觉得奇怪,会来问她旁边这人是谁,还不如自己也一并易容方便些。
故而今天她与时星一并改头换面了一番。
也走了有一阵了,元月此刻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出门前的尴尬随之抛之脑后。
“时长老,我出门前做过攻略了,这里最有名的医馆在明罗巷内,咱们在前面拐个弯后就到了。”
“其实,你是不是忘了你叶师妹也是医修?”时星侧眸看着身旁一路目视前方的元月道。
“自然没忘,只是小苒才醒,还是给她点时间休息比较好。”
叶晴苒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元月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倒是时星,一副只要她说去找叶晴苒看病便会立马停下脚步回客栈的模样。
看大夫有这么痛苦吗?
“时长老,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去看病啊?”元月抬头问。
时星非常自然地摇头,“怎么会?”
元月眼睑下压,有些探究地问:“你为什么不想去?”
时星踏步向前,“我们从客栈出来多久了,怎么还没到。”
元月盯着他背影,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你嫌远?还是觉得太麻烦,认为自己能解决?”
时星淡定否认,“没有。”
两人左转过拐角,一家挂着大大牌匾的回春堂非常显眼地伫立在路中央,方才还步行匆匆的男人此刻却仿佛突发恶疾动作慢吞吞起来。
元月:......还说没有。
这回春堂这两日正是“旺季”,来往修士简直摩肩接踵,远远地便瞧见一溜长队如一条长虫盘在回春堂周围。
门前有个童子不耐烦地喊道:“这几日不接待宗门入门体检的修士啊,在这排队的可以走了,急症走右侧门通道,正常看病的前来这拿号。”
时星道:“我觉得......”
元月一把拉住他的手踏步向童子处领号,“不,你不觉得。”
听罢时星的症状,童子不耐烦地给两人塞了个诊室号和排队数字,元月打开纸条,上面的数字简直触目惊心。
诊室三,排队号一百三十九。
再一打听现在是第几号去看病,好嘛,才到第十九号。
前面还有一百二十号人。
两人稍一打听,这第三诊室是这两日最热门的,类似于他们这样出了秘境灵力有问题的修士不知凡几,这灵力消散或者灵力减退已经不是疑难杂症了,而是这里的常见病。
元月和时星坠在队尾面面相觑,天知道,她比医馆开门的时间还要早半个时辰就叫时星起床出门了。
她前面这一百三十八位,是没睡觉就在这排队了?在修真界就医也这么难吗?
元月:“......我觉得这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排在二人前面的一位女修转过头来,手中还摸着马吊牌,“这才哪到哪啊?侬两人不是本地修士吧?”
跟她一起打马吊的是号码在她前的三人,“唉,你别不出牌啊,快,到你了。”
“来了来了,哦,我出这个。”
女修出完牌,继续回身道:“这就医问题才不是大问题嘞,小姑娘,还是年纪太轻了嘛,现在全天下最严重的社会问题是就业问题才对。”
“就业问题?”元月“啊”了一声,疑惑道:“这位姐姐,您好像也是修士吧?有什么就业问题?”
女修长了一张算不得闭月羞花的脸,但保养地却细致,面上的脂粉恰到好处展现了一种带着韵味的美。
“哟,小姑娘一看还没到发愁的年纪。”她笑了两声,“如今这天下啊,灵气凋敝,你这五百年来可曾听到过修士飞升的。”
元月思索片刻,转头看了眼时星。
面容平凡的男人微微挑眉,轻轻摇了摇头,“这五百年中从未有修士飞升。”
女修回头的动作大了些,随意打量了眼搭话的男人道:“这位小哥说得没错,修士修炼是为了什么?飞升嘛,可修士悟性不同、天资也不同,有时候这飞升不过是一个说头。”
“说头?”元月不解。
“说头,飞升可以是目标,也可以不是,期不期待都无所谓。灵力凋敝几乎断了绝大多数修士的飞升之路,那修行做什么嘛?自然是为了赚点灵石或者谋生而为,其实灵力凋敝之前的很多修士也是如此嘛。”
元月点头,她大概理解了。这就像是工作里的最终目标和基本目标一样,修士修炼本来是为了飞升,这是最终目标,也是最好的结果,就像是工作中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职业发展的最高形态。
但是,每个人又不是生下来就在工作了,工作的本质不是为了追求职业发展的天花板,而是谋生。这是有更高追求的基础。
那修士修炼,和凡人一样,不过是谋生的一种方式。
凡人通过寻求各种职业谋生,修士修炼过程中,用自己的修炼方向谋生,像她,通过斩妖除魔接任务谋生,而医修则通过看病谋生。
能飞升固然好,但活着才是基础嘛。
“但为什么会就业难呢?修士需要就什么业?”元月接着问道。
“侬不懂了伐?姐姐给你说哈,这灵气凋敝,那大部分修士是不是得另谋出路?穷啊,挪兜里有几块灵石的哇?那得赚灵石啊,活着得要钱吧?更不用说修炼了。那炼器炼丹、画符的,大部分都卖不出去了呀,所以品质上越来越卷,很多一般的小修士就没法谋生了嘞。斩妖除魔也是,只有那些名门修士能接到,大部分小修士就业就难了嘞。”
元月心中暗暗摇头,不,他们宗门的修士现在也要和很多其他宗门修士抢单了,以这个逻辑来讲,第一大宗修士的就业率也在连年下降。
“唉哟,都难得嘞。”女修盯着对面人刚出的牌大喊,“唉,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其余两人凑上去看,果然,其中一张牌上被黑笔画了两道。
被发现出老千的人连连道歉,忙把刚赢的几块灵石分出去,这才免了被三个怒目圆睁的人胖揍一顿。
女修分了块品相不错的灵石,正是她刚输出去的那块,心情好了不少,见身后两人还在关注着她,来自自来熟的话痨属性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修士赚不到灵石,就开始市场下沉,要么去和凡人抢生意,要么想些杂七杂八的法子,改行的多了去了。你们瞧这排队的,”女修手指向前点了点,“有些有钱的病人,不想来排队,有些修士就来代排,起早贪黑的嘞。这职业还算好的,毕竟修士凌晨不用睡觉,对于很多人来说只不过换个地方,边排队边修炼罢了。”
元月嘴唇微张,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如此。”
但这一日的震惊还未结束。
等到日头逐渐西斜,正午过后,元月二人终于排到了队伍的前端。
诊室前的童子才接过两人手中的排号,突然横冲出一个修士,“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手臂刚起势准备好防御的元月一脸蒙圈。
那修士已经抱着童子的大腿开始哭嚎了,“小哥哥,求求你了,我爹他重伤快要不治了,我们小门小户的,都是散修,来这不容易,再给我们一个号吧,最好能快点。”
随着那修士手指的方向看去,被称为“爹”的修士面容俊秀,简直保养得当、逆龄生长......甚至还是熟悉的面孔,不就是秘境中守在大殿阵法外的那个小和尚?!
元月:“......等等,这和尚是你爹?”
那修士抬起一张胡子拉碴的面容,两鬓的白粉噗噗往下掉,一看就是临时抹上去的,闻言回头看了眼,带着哭腔哽咽道:“唔......昂,我爹。”
元月&时星:“哇.....”
小和尚文英(搓搓手指,双足脚趾扣了扣地,身体挪了挪):“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