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是指什么?”
“懒惰,呃,骄傲?还有什么,我不知道了。啊?我懒得查,你们再想想嘛。”
懒惰。
“噗,骄傲是什么啊,不懂净瞎说,高傲吧……晏惟你怎么也参与一下,说一个就行。”
傲慢。
“……哦,贪婪?我玩的手游用七宗罪当成武器的名字,五星武器,我想全部收集了,差一个贪婪,砸了好几单没砸出来。”
贪婪。
“几单是什么意思……多少?!一单是指六百块钱啊!喔——家里有钱真牛逼,我就不舍得把钱花在游戏上。不是,我不是打岔,你让我想也想不出来啊,啊?她说有嫉妒,那就嫉妒咯。”
嫉妒。
“唉,我饿死了,中午?就吃了沙拉,一点肉也没有。你那有零食吗?分我一点。哪有!我刚刚没吃薯片,真的!”
暴食。
“……搞快点吧,都五点了!”
暴怒。
“你生气什么啊,自己先提游戏,对我们吼什么,嗓门大了不起?欢欢都没生气呢,边伯贤学长约她吃晚饭,她都不怕来不及,你慌什么?”
色/欲。
色/欲?
简欢终于回过神来,她抬起眼,所有人都在盯着她。
气氛略微不妙。
这已经是她出院的一周后。像是一滴水银砸进水盆里,她就这么突兀地在矛盾尚未解决的某个夜晚,出现在她所熟悉的寝室。
不出所料,她的桌子上堆着两位舍友的快递盒,椅子上挂着收下来但还没整理进衣柜的衣物——当然也不是她的,她的洗脸巾掉在阳台没人清理的地面,沾上了一团的头发。
“……你回来了?”
意料之外的问候声传来。
因为被边伯贤喜欢而被舍友排挤,然后被约出去吃饭,然后迷失在小巷,被打,被救,简欢在舍友略显生涩的眼神中回想起来,这其中没有任何留给解决矛盾的时间,然而矛盾已经被时间洗刷得很淡了。
原来逃避真的有用。她惊诧地发觉。消极,但有用。
“嗯,我回来了。”
舍友像是忘却了孤立与排挤的态度,也像是她不在乎简欢与她喜欢的人关系暧昧不清的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选择装作无事发生,就像是一场远行回来后,寝室关系被重置回和睦模式。
以和为贵。都不容易。来都来了。都是朋友。
人类糊弄自己、糊弄别人的能力真的刻进了DNA。
简欢如鱼得水地融入这一主旨为和谐的剧情,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与边伯贤有关的事情,毫无芥蒂地微笑起来。
方千千伸出手,主动帮她拿行李。
简欢对上方千千的眼神。
她知道,如果让对方帮忙,意味着重归于好,从此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曾沁也在看她,表情略紧绷。
“谢谢。”
行李箱像是和解的协议书,被递到方千千手里。
虽然没有人直白地长舒一口气,但简欢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砸进水盆里的一颗水银,徒掀起涟漪。
晏惟靠在门边,笑了一声,略带嘲讽。
简欢知道晏惟在笑她,笑她一如既往软弱无能,但她也不在意。如果是从没有为人际关系发愁过的人,自然是会觉得她为维持社交关系的所做的一切都无聊透顶。
“真行,看来你们又和好了?”晏惟轻声地说,“我还以为你能有点长进。真他妈无语。”
她挤开简欢,自顾自脱了鞋,鞋子甩在简欢面前。
简欢没有出声。
她知道晏惟以及别人怎么看她。
浪费时间。讨好人格。随波逐流。没有主见。
总而言之,简欢确实靠以上的几个形容词弱化了自己的存在感,逃开了多次隐性的校园霸凌。
她不后悔自己曾在“无聊”的校园社交生活所做的一切,毕竟校园需要生存,虽然用这一词过于大材小用,但她确实是为了生存形成了这些性格。
“哦对了,不好意思啊欢欢,我们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曾沁笑呵呵地出声,“你桌上的东西我们马上收拾掉。”
方千千也反应过来:“对,我们马上收拾。”
“没事,”简欢配合着说,“慢慢来。”
方千千一边卖力地将行李箱塞置物架内,一边关心道:“你晚饭吃了吗?”
“吃了。”
简欢想起这一顿是边伯贤请的,很明智地在对方追问吃了什么的时候笑着打断:“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给我传课件了,进度落了这么多,我可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啦,老师上课就是水过去了,你看课件指不定学的比我们还好。”
“对啊,每天早课我都在睡。”
气氛回到了和谐之中,即使是各怀心思的虚伪寒暄,在齐心协力的装糊涂下,她们还真的开起了玩笑,放松了警惕,彼此吐槽,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直到曾沁真的放松了警惕,嘴上没了把门。
“我听说你请假那些都是明晖学长帮你弄的,哇,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论坛上传疯了,都说你跟学长他们关系特别不简单。”
这句话一出来,说笑话的方千千不说了,正在微笑的简欢也不笑了,说出这句话的人想要手撕自己的嘴巴。
“什么?”
简欢没有微笑,用这种很善于伪装的笑容去骗别人,很容易被人怀疑,因为她一贯都是这样微笑。
此刻,她需要困扰地皱眉,略带厌烦地说:“论坛上又说什么?”
“没有什么,你别在意啦。”被简欢很少表露的情绪吓到,两个舍友互相看一眼,一同摆手。
“论坛上瞎说很多。”
“对啊,信他们才有鬼。”
方千千开始转移话题:“你刚出院别想这些,辅导员说你是被车撞了,腿伤了,现在还疼吗?”
简欢定定地盯着她们,缓慢摇头。
她不说话,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话题中。
被车撞了,对,明辉学长是跟她知会过,她用这样的理由解释住院。简欢实际上只是在思考。方千千和曾沁在住院期间没有发消息问过自己的情况,也是,当时还很尴尬吧。
“真的没有什么!”曾沁急了,“哎呀,我就随便说的,你快点收拾东西吧,明天还要上课。”
简欢“哦”了声,露出招牌的迷茫笑容。
“说得对。”
时间回到这一周。
在这一次小组作业中,口译老师希望以寝室为单位完成小组展示,而分到简欢寝室的主题是“七宗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伪装得十分良好的寝室关系,在短短的五分钟讨论中,显露出七种人类恶行的雏形。
没有什么好,其实很不好。
“你提边伯贤?”
晏惟嗤地一声笑了。
一不小心,沉不住气的演员就演不下去了。
“老师说这个主题很有意思,希望我们好好做,我们还是认真点吧,”曾沁慌乱地插入话题,想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平时分可以加分。”
晏惟从不打圆场:“谁在乎平时分?我看有人在乎的是边伯贤。”
方千千和晏惟不对付,而不对付的两个人需要一定的空间、时间来清除怒气值,很不幸,她们正是彼此座位仅隔两平方米的室友。
而曾沁是和事佬,简欢是小透明,没有力量阻止她们的争吵。
“你说谁呢?”
方千千把桌板拍得发颤。
“嗯,认真做吧。”
简欢突然开口,她勾起嘴角,在诧异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掺杂着无辜、茫然和平静的笑容,重复说了一遍:“认真做吧。”
你算老几。两个愤怒的人同时想。搞什么啊。
她们同时忽略简欢,甚至瞪过去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她们看见了简欢眉骨上的疤痕,疤痕很明显,对上简欢沉默的眼睛,定然能看见那道由恶意留下的扭曲痕迹。
晏惟想嘲讽“关你屁事”,但她看见了疤痕,倏忽噤声。
方千千也不说话,她害怕简欢的笑容,一场车祸后回来的简欢依然无害、温和又随便,但一旦这么笑,简欢看人的眼神里就多出了一种令人畏惧的漠然——也许是因为那道疤痕,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和那些风云人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温柔又普通的简欢已经消失了,和那些人在一起,她就不再属于普通人的圈子。
这种变化令人羡慕。方千千咬唇。她以为和边伯贤学长扯上关系是荣幸,是荣耀,是一切与亮晶晶有关的美好,时隔许久回来的简欢身上没有那种东西,但忽然有了话语权。
简欢仍可以被调侃为没有异性缘,也可以被拿来贬低从而得到优越感,可以无条件附和自己意见并说出自己想要听的话。
跟简欢做朋友,无非是从她身上的普通得出自己更优秀的结论。比较是伤人的行为,但谁不喜欢呢?
可现在有一种力量,让方千千无法这么做。
这种力量是别人给的。
“嗯……”她低头,出于不能承认的畏惧,妥协道,“继续讨论吧。”
是边伯贤给的。
他给了简欢这样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