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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当我开始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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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开始爱自己

14

来年三月的约定,它就像是一个闹钟,注定会响,不管到时候是什么样的结果。

它提醒着萧瑜,也督促着周越。

对于周越来说,这个闹钟更像是人生里的一个目标,就像他拿下锦瑞,争取家族中更高的位置一样。

严格来说,这个目标并不具备多么可观的利益,它代表的是看不见的摸不到的东西,就是人们常说的情绪价值、情感价值。

仅仅是性别来说,全球有一半的女性,失去这一个或得到这一个没有什么差别,很快还会有下一个。反过来对萧瑜来说也是一样。

但对于某些通过个人努力而达成目标,却因为某些因素求而不得的上位者来说,个体的差别又是那样重要。

如果这是一场辩论会,那么正反双方会是这样的:

正方:失去这一个,你还会有一百个、一千个选择,都是人,没有什么不同,还会有更优秀的配偶,她们同样可以带给你情绪价值。你只执着于这一个,执着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你自己的心魔。你已经是上位者了,怎么还能被这样简单的问题束缚呢,你的格局呢?再过五年十年你回头看看,只会为今日的执着而发笑。

反方:你是上位者,你无所不能,可为什么你还是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个人?你的情绪价值是任何人都可以提供的吗,那一百个、一千个选项都可以给你同等的情感回报吗?如果可以,那么你要求的价值不过如此,失去这一个是不值得可惜。如果不可以,那么请问你往上爬的动力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达成一些普通阶层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愿望吗,不就是为了享受“特权”吗?为什么你上位了,你的选择权还是这么的少,连你的情感选择都要被控制?

周越深知自己在家族中有什么样的局限,本身又具备什么样的优势被家族看中。这几个月的博弈,于他和家族而言,是弱势的一方对强势的一方,真正的平等并不存在。但他可以利用一些手段、方式,令这种差距缩小。

萧瑜对他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经济实力和个人能力方面,萧瑜是弱势的一方,如果只是比较财富,他们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平等。但这并不意味着萧瑜就没有话语权,她用他的那套方式来堵他的嘴,令他不得不做一个君子。

她欣赏他、爱慕他,与他在一起,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足够尊重她。

一旦有一天他开始用强取豪夺那一套,不顾她的意愿,利用权势、精神PUA等方式向她压榨、索取,她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妥协、投降。她不会再有其他择偶权,她只能为他一个人服务。

这样的做法是快准狠的,短期内就会见效,省时省力。

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太清楚了,萧瑜是个嘴上缓和,心里明镜的女人,她很会以柔克刚那一套,而且她本身就具备刚强的一面,只是将它藏在里面。

当有一天他放弃他们之间默契树立的底线、边界,那就意味着他将长久地失去她对他的欣赏、爱慕。

同样的“故事”,他在他父亲、母亲身上看到过,而他的父亲对于自己失去了什么根本毫无所知,当然也可能是并不在意。

他父亲就是那种,天底下女人多的是,得到这一个有满足感,但这种满足感并不是无法取代。

虽然父亲是他的家人,也是母亲的爱人,彼此之间理应有亲情和爱情在,然而从不对等的强者和弱者角度来说,父亲并不会因为家人和爱人的身份就停止对他们的剥削、掠夺,并不会因为他已经是上位者了,人性就得到高阶净化。恰恰相反的是,权力会令一个人变得更加贪婪。

有一件事周越从未对萧瑜说过。哦,不只是萧瑜,是所有人。那是他心里的秘密,连父母都不知道。

他的母亲曾经深深爱着他的父亲,起码他是这样看的,母亲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母亲身具才华,原本有美好的事业前景,父亲曾是母亲的投资者,但他看上的并不是她的艺术天赋,还有她这个人。

他们之间纠缠、拉扯了很多年,生性自由不受拘束的母亲始终追求者不断,父亲只是其中之一,但他对她十分尊重且有耐心。

即便在母亲怀了他之后,都没有真正表示过要和父亲定下来。事实上,那时候父亲已经结婚了,二房、三房都已经有主,母亲以什么身份“定”下来呢?

但母亲排斥的不是父亲的已婚身份,她对此并不在意,她排斥的是和任何男人进行长期捆绑——怀上他也是因为一次意外。

差不多是生下他之后第二年,父亲用了一些手段,令母亲的身份有了彻底改变。

她不再是对外的单亲妈妈形象,而正式成为某一个有钱男人的女人。

小圈子里都叫她一声“小周太”,这个没有经过她允许就贴上的标签。

这听上去有点讽刺,尤其是对一个在男权社会中自主意识十分强烈的女人来说。

自那以后,母亲的艺术事业得到更高的资助,却也因此受到限制,因无论她的艺术造诣多么高,卖出的艺术品多么有价值,那都是“小周太”的身份带给她的价值。

人们不再看她的作品本身,而是看她这个新身份带来的利益。即便是她个人不太满意的作品,听到的也都是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这是一个艺术家最为痛恨的事——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带给她的。

父亲用这种方式控制了母亲,将她笼罩在他的光环之下。

恨会比爱更长久,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母亲从未对周越表达过这一点,但周越却看得明明白白。

母亲对父亲的爱持续了一些年,每年少一点,直到完全消磨殆尽,失去所有耐心。

她开始恨他,却不是由爱情变质的恨,而是一个渴求自由,对艺术有着超物质追求的女人,对一个限制她的自由,亵渎她艺术追求的男人的憎恨。

这种恨的成分和性质,就已经说明了爱情的消亡。

但母亲是十足智慧的女人,她虽然没有力量摆脱,却将父亲的性格吃得透透的,她在他面前做到最好,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完美,令他总是不禁赞叹着,她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父亲非常的自负、自大,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塑造了这件艺术品,在遇到他以前,母亲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不仅骄傲,而且炫耀。

母亲总是微笑地看着父亲向人们展示成果,柔顺地站在一旁,看父亲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出小丑戏。

以父亲的洞察力大概是知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权力令父亲膨胀,他的内心一定在想:不愿意又如何,你离得开我吗?

人对于仇人总是更了解的——母亲在父亲身上做的功课比她的专业研究还要深刻,可她却聪明得从不对孩子们提起这件事。

周越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母亲对他寄予厚望,对他的教育十分上心,远比对弟弟、妹妹来得更在意。

他是在母亲还爱着父亲时生下的孩子,又经历了母亲憎恨父亲的全部过程,母亲看他的眼神总是复杂的,好像透过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曾经遭受的痛苦。

而怀有弟弟、妹妹时,母亲已经将父亲视为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工具人看待,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所以她没有将对父亲的憎恨转嫁到他们身上,她将他们视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宝贝”。

当周越看明白这一切时,他痛恨自己有这样的洞察力,宁愿自己什么都读不懂。

他还记得母亲曾微笑着称赞他,如果不走这条路,以他的敏锐度和眼光,在艺术行业可以有一番天地,真是可惜了。

他很不喜欢母亲当时的笑容和语气,他觉得扎眼,那里面除了惋惜还带了一点讽刺,那不是对他的讽刺,而是对他身上另一半基因的讽刺——之所以可惜,是因为那个姓周的男人。

父亲的自负、自大,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去搞什么艺术事业,那太失格。艺术只能玩玩,是一个用来证实一个有能力的强者,闲来无事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很出色的标签。但它不能作为主业,不能是他的后代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才能做出的成绩。不管经营得多么优秀,从跟上说艺术就是富人的消遣。

……

周越一直都知道母亲在外面有情人。

他想父亲也是知道的。

但父亲陪伴他们的时候并不多,似乎默许母亲找消遣刺激灵感、打发时间,何况母亲原本就是个艺术家,在性方面比一般女人要开放得多。

看,这又是父亲自大、自负的另一个体现,他自信就算母亲有一百个情人,都不会离开他,她的心始终拴在他身上。她已经习惯了他给予的物质资源和艺术支持,她离开他会从天上掉到地上,那样的落差感她受不了。

这大概就是父亲理解中的“爱”吧,爱和需求是可以画等号的。

而周越看到的是,当母亲对父亲能提供的物质需求越来越大时,这些物质需求也在挤压情感需求的空间。

母亲是那样感性且情感充沛的女人,她强烈蓬勃的情感需求却对父亲关上大门,一滴都没有流向他。当父亲霸占着母亲的生命和时间,强行打上标签,并认定母亲这样的女人并非不可替代时,他也成为了她人生里曾经满足过情感需求的男人“之一”。这难道不是对父亲代表的权威的另一种否定吗?

借着这次出差,周越去看望母亲。

周越的心绪并不平和,他正处于人生选择的岔路口,可他没有表现出来。

母亲刚完成一件作品,笑容满面。

当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将作品取走之后,母亲亲手给周越煮了一杯茶,感叹说,一件艺术品创作出来的时候是自由的,可当它作为商品公开售卖时,它的艺术价值就已经折损了一半。艺术家需要自己创造的作品被世俗定义价值,却又为此悲哀。

周越望着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每当他有困惑时,他都会来看望她。

这很奇妙,她虽然没有给他纯粹的母爱,他却可以在她这里获得安全感。

母子俩就这样无言地坐着,一个看着窗外的风景,沉浸在创作后的余韵中,另一个则看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直到心绪逐渐平定。

直到周越喝了半杯茶,母亲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和那位许小姐进展的怎么样了,人你还喜欢吗?”

他喜不喜欢重要吗?周越略带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只在心里划过这句话。

起码还有人关心他是否喜欢。

开口时,他的语气是礼貌的:“您终于想起关心这件事了。”

母亲笑了笑,没有接茬儿。

她关心不关心重要吗?

其实她是知道的,母爱方面她给他的不多,在她眼里他的弟弟、妹妹是更完美的“艺术品”,而他是个瑕疵品。

母子俩对视片刻,周越最终还是选择向他倾诉自己的心声:“我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不是许小姐。”

母亲:“是姓萧的那个?”

周越点头。

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些恍惚。

半晌,她说:“我还以为你们只是……”

是什么呢,她并没有说下去。

有些事她也收到一点风,比如周越回绝了和萧家的联姻,他和一个姓萧却并非来自萧家的女人在一起。

那时候她以为那个女人只是个工具人,是一时的消遣,最多就像是周越父亲对她当年一样,出于占有欲和某种“我想要我就能要”的强者标签,将那个女人霸占住、养起来,反正这对周家男人来说毫不费力。

母亲再次笑了,这次笑容更为复杂,似乎有遗憾、惋惜,还有一些怜悯。她似乎已经预见了周越和萧瑜的结局,看到了历史的重现。

但她没有斥责,没有阻止,只是打算做一个看客。

周越就在她那样的笑容中起身,说了一句“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这样的问候,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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